太極殿。
吵吵嚷嚷是永恒的主題,時不時加上程咬金插科打诨,氣氛總體是好的。
老實說,李世民的心情能調節得過來,老響馬功勞不小。
隻有李世民自己知道,程咬金看似胡鬧的舉動,究竟救了多少大臣的命——莫以爲當了皇帝,天策上将的脾氣就沒有了。
“陛下,臣程咬金狀告雍州衙門,他們說老程擅殺官私牛馬!臣不服!臣殺的就是自家的牛,與官私無關!”
長孫無忌無奈撫額。
這潑皮,《貞觀律》中關于牛馬的空子,讓他鑽了個遍。
“官私”兩個字,當然是包含自有的,可程咬金死活不認,就一口咬定牛是自家的,與官私無關。
就是那麽不講理,反手将雍州直接告了。
李世民啼笑皆非:“盧國公,時下吐蕃、吐谷渾、黨項八姓都不時有牦牛、犏牛送入長安兩市販賣,你爲何執着于黃牛?”
牦牛、犏牛因爲無法長期适應大唐諸地的氣候,無法成爲耕牛,隻能當肉牛,宰殺烹食是不違律令的。
黃牛、馬、驢、騾等品種因爲能作爲生産力,當然是要保護的。
程咬金嘟囔着:“隻有黃牛香嘛。”
哄堂大笑。
程咬金喜食牛肉這嗜好,連皇帝都無可奈何。
李世民歎息:“雍州官吏所爲,并無過錯,盧國公就莫記恨了。罷了,朕就下慈旨,特準你每月宰殺兩頭黃牛打牙祭,莫爲難下面的官吏。”
“臣謝陛下隆恩!”
程咬金回班,步履輕快得像個少年。
你永遠不知道,吃貨爲了口腹之欲,有多努力。
中書令馬周出班:“黨項羌拓跋氏、野利氏、費聽氏三部,稱遭遇了雪災,存糧不足維系,盼以犏牛、牦牛、黃牛、馬匹、驢、羊易麥子,請陛下定奪。”
拓跋氏諸羌,隻是大唐的羁縻州,故而不是如經制州一般直接向大唐要糧,榷采才是正常現象。
當然,羁縻州的榷采,鐵定要比番邦便利得多,價格上也會有一些優惠,否則人家憑啥羁縻?
糧這東西,你說它缺,其實還有很多地方富餘;
你說它不缺,冷不丁鬧出點災荒來,讓人手忙腳亂。
“着劍南道調餘糧以榷采,民部負責操持。牛、驢、羊,可任由劍南道先取。”
李世民絕不承認,自己也饞牛肉了。
牛讓劍南道先取,自然是因爲劍南道有不少地方還是高寒地帶,牦牛、犏牛在那些地方是真可以當勞動力的。
在大唐,口腹之欲還是要讓步于耕作。
至于馬,那就必須歸朝廷了。
即便張萬歲把隴右諸牧監經營得風生水起,大唐的馬匹缺口還是很大的,挽馬、乘馬、耕馬,都需要補充。
還有一個用意,是以黨項羌的馬匹,改良日益退化的馬種。
大唐每年耗費巨大,從吐谷渾、西域、突厥、鐵勒引進相當數量的馬匹,就是爲了保持自給馬匹的優良性。
這是張萬歲極力強求的,連李世民這個一向強橫的皇帝都隻能勒緊褲腰帶,努力湊錢采買番邦馬匹。
沒轍,誰讓張萬歲養馬就是厲害呢?
“臣以爲,安西都護郭孝恪殉國,安西都護空阙,兩名副都護恐政見相左時無人裁決,當盡快補缺,以定安西都護府。”
範铮罕見地發表了意見。
此時的安西,隻是個上都護府。
都護一人,正三品;
副都護二人,從四品上。
永徽中,李治始改爲大都護府,大都護從二品一人,副大都護從三品一人。
北庭都護府于唐玄宗開元初年始置。
李世民輕哼一聲,目光轉向範铮:“範卿以爲,當遣何人爲宜?”
這種下意識的言語陷阱,範铮早就習慣了,應答也自有一套。
“陛下這可問道于盲了,臣連自己分管的京苑總監都安置不了官吏,如何能妄言安西都護?”
吏部郎中李景阙在暗罵,賤奴不講規矩,各衙的明争暗鬥,你給抖露于朝堂上!
李世民不悅地哼了一聲:“劉祥道,你就是這麽管吏部的?”
劉祥道無奈出班:“臣無力馭下,有負陛下厚望,請朝廷罷官。”
李世民悶哼一聲,王波利一甩拂塵:“吏部侍郎回班,吏部郎中出來答話。”
李景阙眼珠子亂轉,無論如何先賠個笑臉:“吏部司官吏懈怠了,臣回去便督導他們趕緊辦了。”
皇帝從叔一般情況下還是護短的,認個錯,無非是罰酒三杯,大不了下次再卡司農寺。
範铮溫吞吞地從袍袖中取出文牒,展開以示群臣:“郎中人未老,記性卻堪比耄耋。這批紙尾的‘錯了’二字,可不就是郎中手書?”
“這可是司農丞親眼目睹郎中批複的,若存疑,請陛下與諸公辨别一番。”
若是印信,都可以狡辯一番,說是小吏胡爲,親筆所書卻無話可說。
李世民看了一眼文牒,一眼就認出批紙尾那堪比範铮字迹的字體,絕對是出自李景阙。
“李景阙,杖一百。”
李世民嘴裏吐出冰冷的聲音。
貞觀天子極惱。
官員之間的明争暗鬥,對他已沒有太大的震撼,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紛争,爲了利益,甚至是爲了一口無謂之氣而争的,不勝枚舉。
惱的是,身爲宗室,李景阙做事手尾不幹淨,被人逮着把柄。
無能!
不要說什麽是非曲直,朝堂上的事,就不一定是正義獲勝。
呵呵,太能幹的宗室,也得皇帝放得下心不是?
當年的河間王李孝恭,率李靖,破朱桀、蕭銑、輔公祏,檄文定雲南,封揚州大都督。
後來,《舊唐書》說的是“尋征拜宗正卿”;
《新唐書》則說“或誣其反,召還,頗爲憲司镌诘,既無狀,赦爲宗正卿”。
當然了,這一點《新唐書》也是有依據的,倒不是胡編亂造。
《冊府元龜·卷六百七十一》武士彟篇:武德末,判六尚書事,楊州有人告趙郡王孝恭有變,追入京屬吏,高祖令士彟馳驿簡校楊州都督府長史。
冊府元龜雖同出北宋,但所書領域不同,可互爲佐證。
所以,你個宗室那麽厲害,是想幹嘛?
杖一百,聽上去嚴厲了,其實仍是罰酒三杯。
動杖刑了,此事就得揭過,範铮也不便再不依不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