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涼,加衣裳。
杜笙霞個瓜婆娘,拿出一堆狐裘,厚着臉皮說自己做的。
麽麽,都那麽熟了,裝什麽裝?
“繡鴛鴦戲水團扇,能繡成小鴨逃難,你也真敢說。”
範铮嘀咕着接過雜色狐裘試了一下,大小正合适,絲毫不差,這越發坐實不是杜笙霞的手藝了。
當然,也絕對不可能是阿娘元鸾的手藝,要不然過年的時候,府上挂不出那麽密集的幡。
杜笙霞瞪着眼睛,瓊鼻皺起,兩顆虎牙露了出來,鼻孔裏哼了一聲,一腳輕跺範铮腳面。
蹒跚學步的範鳴謙讴啞兩聲,範百裏心急火燎地過來拉架:“阿弟說了,不要吵架!”
範铮與杜笙霞相視而笑。
“好,不吵架。二郎越發走得穩了呀,怎麽還不會說話呢?”
杜笙霞逗弄起範鳴謙。
瓜婆娘顯然早就忘了,範铮跟她說過,黃口小兒說話,有七八個月開口的,有一歲半開口的。
隻要能讴啞學語,就不會有什麽問題,無非是早晚罷了。
許久,杜笙霞手忙腳亂地拿出雜色狐裘,舅姑各一件,範百裏、範鳴謙一件。
範老石套上狐裘,腼腆地擺手:“倒是合身哩,就是覺得怪怪的。”
元鸾呸了一身:“狗肉上不了席!穿着!這是兒媳婦一片孝心。”
雖然是花錢買來冒充自己做的。
範百裏穿了一下,立馬脫了,熱的。
娃兒好動,身上的溫度較大人要高一些,很正常。
範铮瞟了一眼,見還有大小不等四件赤色狐裘,瞬間警醒,認真看了看杜笙霞。
雖說大唐對民間服色有規定,也管得不太嚴,可純正的毛色,多少還是些達官貴人才敢穿戴。
比如範卿,地位夠可以了吧,紫色衣物他絕對不敢穿。
杜笙霞莫名地覺得不安,縮了縮玉頸:“幹嘛用這奇怪的眼神看人?”
範铮指了指赤狐裘,一言不發。
杜笙霞眸子黯淡:“人家想閻婉姐姐了嘛,就念着她一家在鄖鄉縣好孤獨的。”
李泰封順陽(郡)王,遷均州鄖鄉縣已經數年了。
但是,就連閻婉的阿耶閻立德、兄長閻玄邃都沒敢上門看望啊!
範铮瞪了杜笙霞一眼:“瓜兮兮的,不知道先問一聲嗎?知道的說你重情重義,不知道的以爲你跟順陽王妃有多大仇。”
“順陽王在世一天,你就得避嫌一天!真以爲沒人看望他,都是天性涼薄麽?”
“現在這種敏感時期,你越關心她家,她們的日子越發難過。”
這婆娘,險些好心辦壞事。
自己倒無所謂,反正已混到四品的資曆,要不要再混下去也可商榷,可李泰承受得住由此帶來的猜忌麽?
現在有什麽動作,對李泰而言,都是屋破偏逢連綿雨、漏船載酒泛中流,掙紮得越厲害,死得越快。
開府也好,追加待遇也罷,對囚禁于方寸地的籠中鳥來說,有意義麽?
要知道一個冷漠的事實,哪怕李泰後來進封爲濮王,依舊寸步未離鄖鄉縣,直到薨的那一天,葬于均州鄖鄉縣之馬檀山。
馬檀山成了李泰一支數代人的墓群,李泰、閻婉、李欣、李徽俱葬于此。
更冷漠的事實是,唐玄宗時期,應李适之所請,遷其祖李承乾、父李象墳入昭陵,李泰一支卻永遠葬在鄖鄉縣。
所以,史書上、資料上寫的寵愛與悲傷,怕是得好好揣摩一番,看看多少是文過飾非。
李欣與李徽在阿耶喪後,日子倒寬松了許多,畢竟他們已經在法理上喪失了皇位的繼承權,沒有威脅了。
赤狐裘是能送到,但會讓閻婉更加難受。
杜笙霞張了張嘴,不能吐出一個字,眸子掩上一層淡淡的霧氣。
元鸾不忍心了:“大郎也是的,兒媳婦她不懂朝堂之事,你好生說話嘛。”
範铮歎息:“阿娘,我已經足夠好聲氣了。若是不信,當我沒說,反正倒黴的不會是我。”
範老石端坐高椅,難得地硬氣一回:“我說瓜婆娘,漢子辦事,婆娘閉嘴。大郎在朝廷厮混,懂得比我們多,聽他的沒錯。”
杜笙霞抿了抿嘴唇,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氣,跌坐到中椅上,眼現茫然。
這個世界,真複雜啊!
範鳴謙跌跌撞撞地沖過來,撲到杜笙霞身子,一聲模糊不清的“阿娘”叫了出來。
杜笙霞抱起範鳴謙親了一口,眼中漸漸有了神采。
二郎都會叫阿娘了,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閻婉姐姐的好,日後再回報了。
範铮笑着輕輕擊掌:“哎呀,二郎會叫阿娘,真厲害!”
範鳴謙咿呀幾句,範百裏立刻拆台了:“阿弟,你天真了,阿耶是在問你,爲什麽不叫他呢。”
“噗哧”一聲,杜笙霞笑了。
這個當家漢子喲,心眼跟針尖似的,連這種醋也吃。
“阿耶,那個李守因,真的好讨厭,在坊學裏總是鼻孔朝天,逮隻過路的細腰都要罵幾句。”
範百裏告狀。
别看範百裏有官身,除卻習武的時間,他多數時候還是在坊學中的。
倒不是嫌定遠将軍府小,關鍵是府上基本沒娃兒,他總不能一天到晚領阿弟吧?
坊學裏頭,雖然學生比範百裏年長許多,好歹多數在“小”的年齡段,“中”的不多。
範铮拍拍範百裏手背:“記住了,他就是個旁聽生,真敢惹事,趕了出去。”
範百裏嘟嘴:“可是,他拿熱水潑巫桑嫂子。”
範铮眉毛一挑,怒氣上湧。
反了天了!
——
坊學。
範铮沉着臉立于棗樹下,左右分站山長、先生,面對一群坊學生。
坊中子弟,即便是皮也有一定限度;
青龍坊、立政坊的子弟,更是局促不安,每天都收斂的性子,唯恐犯了哪條規矩被掃地出門。
“查,旁聽生李守因行爲不端,敦化坊學即日除名,限明日搬出敦化坊,多交房課由坊中退回。”
範铮的話,讓整個坊學都震驚。
他,他竟然真敢将貴人子孫除名!
李守因面紅耳赤,咬牙走出隊列,入學堂中将家當取出,恨恨地望了範铮一眼。
拐角處,一名老仆走了出來,向範铮叉手:“少卿息怒,我家少郎君年幼無知,望大人有大量。”
範铮冷笑:“他那是年幼無知嗎?他是生性本惡!在敦化坊學尚且無法無天,出去不得窮兇極惡?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