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如果僅僅是授業,倒也無所謂,可本官還帶着娃兒們一頭栽進這濁不見底的官場,若有閃失,有何顔面見他們的耶娘?一日爲師,終身爲父!豈可愧對娃兒們的信賴?”
範铮這話出口,殿中多數官員暗自颔首。
這個理念,在這時代絕對沒錯。
師父師父,亦師亦父。
房玄齡開口:“想法雖好,但不切實際。人呐,時時刻刻都在變,當年忠貞如勳國公,後來不也……”
瞎比方什麽呢?
張亮那問題是義子!
你不知道,即便到了後世,亂當幹爹也是沒好下場的?
“若是學生們人心思變,禁不住世間誘惑,本官也無話可說。”
“可是,明知道國子司業裏通番邦、立身不正、必成大唐禍患,本官若還讓弟子去其衙下,不是送羊入大蟲口嗎?”
吐谷渾侍郎莊浪郎吉之事,已經過了幾個月,職司差不多的官員基本都知情了。
禁書的目的,直如比丘頭上的虱子,明晃晃的。
範铮舊事重提,于國子司業紫道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
“信口雌黃!禁書有利于庶民熱愛大唐,你看那前隋末年,禁書不出,依舊烽煙四起……”
紫道瘋狂地狡辯。
高士廉呵呵一笑:“說到前朝末年,以本官這把年紀,應該能作證了吧?”
“即便本官當時随交趾太守丘和遠赴邊陲,亦不能免禁書、谶語之苦,卻不知國子司業何以得此結論?”
“依司業之言,大唐應禁書遍地,才能激發庶民熱愛朝廷,果真是國之棟梁啊!”
丘和就是丘師(利)、丘行恭的阿耶,丘神勣的耶耶。
李世民臉有點黑。
即便是收了獨孤安誠的好處,保一保渾身污穢的紫道,也受不了紫道颠倒是非。
老老實實夾着尾巴,任由範铮唾棄一番不就過去了嗎?
強辯,你也得說點靠譜的話,讓高士廉抓到話柄了吧?
想過禁書遍地的後果了嗎?
紫道呆若木雞。
能混到國子司業的人,當然不是白癡,說白癡的話也不過是掩飾某些可能出現的破綻。
不要看見高高在上的人,說着連庶民見識都不如的屁話,就覺得人家真蠢了——萬一是壞呢?
唯一的問題是,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遮掩,說得越多就錯得越多。
當然,如果整個世間都充斥着謊言,那就無所謂了。
“臣失言,臣有罪,臣悔過。”
紫道迅速向皇帝認錯。
當今天子,仁君呐!
隻要不是造反,天大的事,認錯之後都是罰酒三杯。
多仁呐!
這倒真沒說錯,侯君集、張亮、劉蘭涉嫌造反自然被誅殺,盧祖尚與張蘊古之死,冤歸冤,與他們梗着脖子不認錯也有關。
李世民鼻孔裏哼了一聲,開始計算,就洛陽宮阊阖門外那點地值不值當爲紫道開脫了。
皇帝富有四海,也缺阿堵物?
咳咳,四海是内宮中的東海、南海、西海、北海。
首先,民部的錢财,是需要維持各衛府、衙門運轉的,還要赈濟各處災民,即便比貞觀初年寬裕很多,皇帝本人也用不上太多。
其次,即便是内帑,也要維持各皇莊、打賞各大臣、哄哄才人,花銷太大好嗎?
沒看到朕都忍痛将玉爪海東青送臣子了嗎?
朕,窮!
“國子司業言辭不當,日後不得就書籍之事發達任何言論。”
嗯,禁言了,你滿意了吧?
滿意個錘子!
一句話輕輕揭過,惡臭的言論就當是個屁,放了?
作惡無須付出代價,難怪肆無忌憚的人越來越多!
所以,範铮隻是一言不發,任誰問他意見也隻當泥雕木偶。
監察禦史劉谙奉召入殿,舉竹笏道:“監察禦史臣劉谙,彈劾國子司業紫道,勾結吐谷渾侍郎莊浪郎吉,薦其結識私生子劉幾畦,厚利發行禁書。”
“紫道在此案中,共收受吐谷渾青海骢一匹、喬科馬兩匹、祁連馬兩匹、狗頭金十斤,謀背本朝,将投蕃國,背國從僞,乃十惡之三謀叛,故請準許收入台獄細審。”
禦史台的偵緝手段,又進步了啊!
紫道戰戰兢兢,遮羞布盡去,他的人生,可以戛然而止了。
十惡不赦,可是《貞觀律》中明文的!
範铮微微颔首,劉谙扣帽子的技能略有寸進,不枉本官當年教導。
殿中少監獨孤安誠眼中,詫異與憤怒交織:“劉幾畦是紫道私生子?”
劉谙滿是同情地看了獨孤安誠一眼:“殿中少監沒聽錯,呂不韋故事重演。”
所以,獨孤安誠這些年爲劉幾畦所謀,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啊!
獨孤安誠咆哮一聲,身子急突,骨笏重重地拍上紫道面頰,爆裂的聲響讓程咬金他們都哆嗦了一下。
紫道滿眼怨毒,張口吐出兩顆牙,反手将骨笏拍出,咆哮道:“老匹夫!雲娘本是我的,你非要仗勢欺人奪去!”
程咬金大聲吆喝:“橫刀奪愛,打死他!”
範铮擊掌:“裏通外番、禍國殃民,打死他!”
兩個樂子人擡眼,一種莫名的勝負欲燃起。
“摳他眼珠,挖他鼻孔!”
“仙人指路,猴子偷桃!”
“撕他耳朵!”
“咬他鼻子!”
朝堂上的畫風,往詭異處發展,殿中侍禦史丘神勣滿眼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雖說自己是将門之後,維持朝堂秩序也輪不到殿中侍禦史出手,千牛備身才幹這個吧?
說彈劾吧,朝堂在程咬金與範铮兩個禍害的推動下,有如在崇仁坊内彭王李元則開的鬥鴿場一般熱鬧,法不責衆曉得不?
良久,兩個四品官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绯袍皺得比老媪面皮,如鬥雞般怒視。
侍立在禦座側的王波利輕咳一聲:“聖心慈悲,令禦史台帶回去查明,不枉不縱,以證明司業清白。”
李世民開口:“爲免閑話,還是小三司會審吧。刑部……侍郎李道裕耿直,可參審。”
小三司會審,刑部一般就出到郎中,侍郎絕對是高配了。
因爲張亮一案,唯有将作少匠李道裕認爲反相未顯,刑部侍郎出缺時,李世民隻認定了李道裕堪當此任。
大理司直蕭景真,也參與了會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