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誰勸解,範铮隻是不從。
“敦化坊雖破,卻不是誰都能欺上一把的。本官在這裏放話,諸司看不上敦化坊學生的,隻管退回,本官自會安排他們營生,不勞諸公操心。”
“同時,本官順便說一句,退了就别想再要回去,敦化坊沒那麽賤,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們都是本官的學生,若違了朝廷律令,本官自然不敢徇私;可無端被欺,即便是舍了這一身官爵,本官也要問一個是非曲直。”
各司堂官、佐貳默然了。
以一己之力威脅諸司,範铮做到了。
雖然很嚣張,卻無可辯駁。
敦化坊學生,最次那個,算盤足以碾壓所有算學生。
巫亹沒蠢到家,雖然打算盤的方法教出去了,如何提高速度,卻依舊有保留。
除了範铮不太注重這一點外,整個大唐的各行各業,都習慣留一手。
畢竟,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留一手,是陋習,也是無奈。
人性從來沒那麽美好,醜陋起來能令人發指。
李世民眼皮微擡:“好吧,人各有志,巫亹不回朕也不反對。那麽,禦史台書令史盤長接任助教,想來範卿也不反對吧?”
範铮舉笏:“敦化坊學生,是臣的學生,自然得加以關心。國子監生是朝廷的學生,更是陛下的學生,即便臣代過幾堂課,也無顔左右他們的選擇。”
哼哼,設話術陷阱?
着绛戺衣的盤長,戰戰兢兢地上太極殿,叉手行禮:“禦史台書令史臣盤長,參見陛下。”
李世民和顔悅色:“盤長,現國子監算學助教出缺,朝廷有意令你補缺,授将仕郎,你意下如何?”
盤長下意識地看了閉目養神的範铮一眼,百感交集,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猶豫了一陣,盤長小心翼翼地問:“可是,這職司不是巫亹小師兄的麽?”
國子司業紫道眉眼現出一股怒意:“你不用管别人,就問自己是否願意接任!”
被怼了一聲,盤長的情緒倒穩定下來了。
呵呵,明白了,小師兄是被你們擠兌走了,現在沒法收拾殘局了,想要我來替你們揩腚是吧?
求人尚且頤指氣使,可想而知平日是個什麽德行了。
紫道,名雖道,實無道。
“陛下,臣也想升官發财、榮華富貴,奈何世上的事,由不得臣做主。”
“不說臣願不願意,就說臣這半吊子珠算,最多也就算個四則,再加上斤兩轉換什麽的,若是教授算學生,妥妥的誤人子弟。”
“再說,以司業這态度,臣膽小,不敢置身獅口。小師兄如許本事尚且不入其法眼,臣更加不行,就不自取其辱了。”
紫道深深吸了口氣,滿腹垃圾話噴薄欲出。
獨孤安誠瞪了紫道一眼,鼻孔裏哼了一聲,才讓紫道醒悟過來,這裏是太極殿,不是他可以作威作福的國子監。
盤長施禮,轉身出殿。
嗯,同窗們那裏也得通一聲氣,同氣連枝的,别傻乎乎接了敦化坊各位小師兄的差事。
博士的神情,表明了他并不在意算學生補位,可站在盤長的角度,難免要多想一些事情。
今天可以借此除了巫亹之位,明天難道不能照瓢畫葫蘆,除了盤長?
此事的味道不對,總感覺是有人在對付博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紫道張嘴,想将招攬盤長不成的罪名盡數安在範铮頭上,話到嘴邊才想起,範铮全程閉目不言,難道要說範铮意念操控?
李世民淡淡地掃了紫道一眼:“死心了?朕知道,難求諸卿無欲無求,偶有偏私朕也少有計較,但前提是你們别玩崩了。”
“一個月之内,朕要看到算學的珠算恢複如常,否則别怪朕新賬舊賬一起算了。”
紫道頃刻間汗透中衣。
最後這句話才叫殺人誅心,這表明,皇帝已經知道了劉幾畦在違禁書籍事件中扮演的角色。
莫以爲上官儀那不着調的追查就是全部了,安知皇帝沒有安排暗訪?
真以爲違禁書籍的事,就與紫道無關了?
仔細想想,爲什麽紫道反應如此激烈,與範铮對打不說,還非要趕走巫亹?——
内宮最西,與掖庭一牆之隔的臨照殿。
眸子灰暗的韋尼子素淡妝容,手執小巧的鶴嘴鋤,爲那一叢叢臘梅鋤草、松土,不假宮女之手。
在酷愛牡丹的大唐,獨鍾情于臘梅,韋尼子的品味也較特别。
“昭容何苦委屈自己,操此賤業?”李世民輕歎一聲。
韋尼子伸出沾了些許泥土的手,捋順額前的劉海,淡淡一笑:“妾人老珠黃,不值一提,賤便賤了吧。姐姐有子女可挂懷,妾一無所出,隻能以花花草草慰藉了。”
話,有些許怨氣,可這就是後宮的常态。
韋尼子這狀态,還算是好的了。
不好的,掖庭了解一下。
李世民尴尬一笑,迅速轉移話題:“梅花性傲,即便漫天風雪也兀自綻放。”
韋尼子幽幽地歎息:“可誰知梅花孤寂?”
這嗑,沒法唠下去了。
“階蘭凝曙霜,岸菊照晨光。露濃晞晚笑,風勁淺殘香。細葉凋輕翠,圓花飛碎黃。還持今歲色,複結後年芳。”
李世民一首《賦得殘菊》,雖季節不太對,卻讓韋尼子面頰微紅。
這漢子,雖略濫情,但武藝、謀略過人,才情還格外動人呢。
李世民大笑着抱起韋尼子入殿,韋尼子略爲羞澀:“人家的手上還有泥呢。”
“朕爲昭容洗玉手……”
一夜魚龍舞。
卯時三刻,天子洗漱進早膳,扶着腰去了兩儀殿,第一件事就是讓張阿難烹制茶湯時多放枸杞。
李世民想偷懶的,可要督導太子處理政務,不得不天天早起。
累。
哎,老咯,即便再怎麽調養,仍舊經不起索求無度。
曆朝曆代的帝王,鮮有長壽的原因,不正因此嗎?
幸好這一夜勞作,也并非沒有收獲,韋尼子答應讓韋思言配合司農寺,盡量轉運陝州三門峽段的糧草。
哼哼,睡服了韋尼子,還用理睬什麽韋思齊?
隻是在三門峽一段多用馬車,水路轉陸路再轉水路,還是能解決問題的。
朕何須逐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