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庫部司書令史延益。”
“鴻胪寺亭長……”
“工部虞部司令史……”
“國子監算學助教巫亹。”
這一連串的名字、職司報出來,鈕德文直接扭頭就走。
大蟲難敵群狼,區區附郭縣令,惹得起這麽多衙門?
雖然每一個都是最低的九品官、流外官,但誰敢保證,就沒有一個能得到上官青睐的?
就這,還是敦化坊最大的官員範铮沒出面了,要不然鈕德文更難堪。
敦化坊的官有幾個,吏卻一大堆,分布于各衙,也就宗正寺與衛尉寺這種高敏衙門沒進去了。
陸甲生得意地甩着棗木短棍,走兩步跳一下,揮手讓坊民、坊學生各自歸位,五端烏、細腰犬什麽的,該放放出來。
雞飛狗跳娃兒笑,這才是真實的人間。
可憐隔壁的青龍坊與立政坊,被羞刀難入鞘的鈕德文突襲了一把,指着街道上的幾點新鮮雞糞咆哮了半個時辰,氣得侯莫陳羽都想扇他,奈何不能。
——
是有意針對敦化坊也好,或純粹是來擺威風也罷,範铮并不在意。
除了管司農寺的活兒,範铮最多就是關照一下敦化坊出來的娃兒。
巫亹從朱雀門進皇城,尋到了範铮,二話不說将一本小說擺到範铮面前,眉眼飽含怒火。
唐朝的小說,還是頗爲發達的,雖短卻精,《一枕黃粱》之類體量的小說不勝枚舉,因爲載體的緣故,多是三兩頁蠅頭小楷的篇幅。
單獨成本發行,即便是薄得能吹飛,在這個時代已經很了不起咯。
奇怪,一向不喜歡多話的巫亹都被氣成這樣,小說到底寫了啥?
朝日,範铮率先出班:“臣範铮有奏,防閤于東市書肆發現一本小說,正在肆意販賣。臣看了一眼,怒發沖冠,其中颠倒黑白,肆意污蔑西漢飛将軍李廣,說他向匈奴投降。”
“若縱容下去,明天衛青成了降匈奴的人,後天霍去病成了降匈奴的人,讓後人一看,原來我中原王朝都是降臣?臣覺得,這背後定有更深厚的背景。”
朝中議論紛紛。
國子司業、四門學博士紫道出班:“臣覺得,範少卿是在杞人憂天,有這些胡說八道的書籍,才能讓本朝子民更愛大唐。這些書籍不但不應禁止,還應該廣爲流傳。”
範铮勃然大怒,一笏闆照紫道面頰抽去,巨大的聲響,伴着紫道兩顆牙齒落地。
紫道不甘示弱,掄拳砸向範铮面門,兩人扭打作一團。
跟屁股歪了的人講道理,純屬多餘,要狠狠揍他。
所以,不說出巫亹,倒不是範铮貪功,而是不想把他牽涉進來。
“哎,好端端的,怎麽就打架了呢?”
程咬金歎氣搖頭,走到二人身後,神不知鬼不覺地踢了紫道一腳,然後昂着頭,若無其事地回班。
“真沒勁,插他眼睛,摳他鼻孔!”
沒有皇帝的吩咐,立于殿内且身負刀弓的千牛備身、備身左右,隻能視若無睹。
拉架什麽的,不存在。
貞觀一朝,太極殿上打架是傳統了,程咬金後繼有人。
範铮一個頭槌,撞得紫道頭暈眼花,一記猴子偷桃讓紫道慘呼不已,殿中文武盡皆大笑,尤以武将們笑得狂野。
西漢的李廣當然不是什麽完人,但大節上,誰也無從指責。
降匈奴的人是有,他的孫子李陵,還是漢武帝冤殺他全家之後才無奈投匈奴的。
今天這肮髒名頭能塗到李廣身上,安知明天不會塗到本将身上?
範铮的力量,其實并不太大,奈何紫道這厮與他隻是半斤八兩,偏偏範铮還在遼東途中多少跟高侃學了技巧。
于是,即便紫道有一身力氣,也沒打到範铮幾下,倒是大拇指被範铮拽着反曲,痛得當殿哭了出來。
牛進達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這一手勉強不丢人。前面的死纏爛打,沒眼看。”
銷聲匿迹了許久的張阿難終于開口:“分開他們。”
四名千牛備身上前,兩名托住範铮腋下,兩名扯着紫道大腿往後拽,痛得紫道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裂帛聲中,紫道的褲袴被生生拽了下來,半條毛腿露了出來。
晉升爲秘書監的顔師古,搖頭晃腦地歎息:“斯文掃地!”
因爲上了年紀,精力欠佳,顔師古現在極少說話,反倒讓李世民高看了幾分。
“秘書監有何見解?”李世民和顔悅色道。
顔師古除了稍稍偏袒富貴子弟外,學識、人品還是很堅挺的。
其實,顔師古身上還有琅邪開國縣子的爵位,郎邪後來寫作琅琊,是他的祖籍。
但縣子爵五品,秘書監從三品,就高不就低,隻宜稱呼職司了。
顔師古垂眉:“臣老朽,有心無力,唯秘書郎上官儀可薦。”
“秘書郎嘛,不應隻是審正秘書省典籍,天下書籍,也應當略略過目,以防桀犬吠堯。”
孔穎達緻仕了,朝中儒家的代表人物就是顔師古,他說“桀犬吠堯”幾乎就是蓋棺定論了。
人有毛病很正常,爲自己的利益争取也不是錯,可底線得有!
上官儀在隋末江都之變中,阿耶上官弘爲江都宮副監,與隋炀帝楊廣同時遇難,他自行披剃爲僧避禍,中進士,授弘文館直學士,累遷爲從六品上秘書郎,與上官懷仁是從兄弟。
上官儀的詩作绮錯婉媚,在唐朝也很出名,人稱“上官體”,題材以奉和、應制、詠物爲主,内容空泛,重視詩的形式技巧、追求詩的修辭之美。
簡而言之:宮廷詩人,禦用文人。
皇帝高興了,你寫詩助興;
皇帝寫詩了,你得和之。
這就是個正統文人,你要說他有什麽突出事迹,真想不出來。
三十八歲的上官儀,即便不太精通俗務,一腔血還未冷。
李世民略有悲色。
顔師古之意,在于薦上官儀以補日後之缺,隐隐有安排身後事的意思。
“旨授門下省典儀顔揚庭,遷門下省左拾遺。”
《舊唐書》有記載,顔師古之子名顔揚庭。
從九品下典儀右遷從八品上左拾遺,連三省都不用過,吏部與皇帝同意即可。
右拾遺則隸屬中書省,這個對應有點意思。
範铮也略略惋惜。
不管怎麽說,這位鄉黨對他是不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