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铮必須承郭景的情,這一碗酸得異乎尋常的茶湯,讓範铮及時警醒。
那些仗着自己是上官、就無視僚屬人情的,走不遠。
範铮一根手指頭在案上點了點,郭景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出現得蹊跷的常德玄,首要目标自然是張亮,未必就沒有順手坑一把範铮的意思。
隻是,郭景的提醒,加上範铮懶管閑事的性格,這個精巧的設計隻能作廢了。
至于是誰坑的,看看郭景那謹言慎行的模樣,範铮也大緻推算得出來。
蕭升幾這個廢物是設計不出來的。
呵呵,把柄不把柄的,無所謂了,關鍵看範铮高不高興。
張亮被鎖入台獄,李氏同樣在女牢,五百義子一個不漏,盡數入内。
意外的是,張亮休的前妻與嫡子張慎微,不在緝拿行列。
休妻,自非一家人。
同時,張慎微也斷給前妻養老,絕了與張亮的關系。
範铮都忍不住叫一聲好。
監察禦史劉谙、禦史台書令史盤長在台獄裏逞威,除了張亮夫婦沒有用刑之外,五百人多多少少都練了一下玉女登梯、仙人獻果。
術士程公穎是張亮的親信,卻熬不住一套刑罰,慘嚎着招供。
當年張亮在相州時,曾招程公穎詢問:“相州壯美之地,有人說不過數年要出天子,爾以爲如何?”
程公穎聽出了弦外之音,哄騙張亮說他卧形似龍,當大貴。
呃,有幾個人側卧的形狀不像龍的?
接着是水部司書令史公孫常,自稱會煉丹,與張亮關系最密切。
張亮對他說:“我聽谶語說‘弓長之主當别都’,很不願意聽到這話啊!”
弓長爲張,别都指的是相州。
相州治所安陽縣,三國曹魏時并入邺縣,爲其都城。
指向很清晰吧?
連公孫常的阿弟、張亮的義子公孫節,都攀出不少非法的事,不僅牽涉到張亮,還累及李氏。
倒是那個相貌俊俏、給張亮戴帽子的義子張慎幾,連挨了仙人指路與玉女登梯,雖涕泗橫流、身如蛆蟲,卻隻是喊冤,不肯說一句壞話。
當真人不可貌相。
張亮見到衆人的供詞,大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爲求一個痛快,順應上官之意攀誣,豈非正常?”
“當年某爲海陵剌郡王所誣,洛陽官吏拷打,某亦未曾屈從,方有今日富貴。小輩若有某之不屈,何至于認某爲父?”
供詞上禀太極殿,群臣肅然。
李世民聲音裏透着怒意:“張亮養義子五百,意欲何爲?這是要造反啊!”
得,基調定下來了,張亮死定了。
範铮腹诽,說不定人家是想開麻辣燙連鎖呢?
多數大臣認爲,張亮當斬。
隻有将作少匠李道裕認爲,張亮反相未顯,(辯)明其無罪。
範铮掃了一眼朝堂,低下腦殼。
張亮的爲人,大緻可以從這裏看出來,幾乎沒人爲他喊冤,死了也白死。
抛除皇帝想誅之的因素,張亮本身休妻再娶就很讓人唾棄,娶的還是浪蕩巫女更讓人厭惡,遣義子探人隐私最遭人深惡痛絕。
平心而論,誰沒點見不得光的事,希望别人捅出來?
程咬金例外,這老響馬從來不知道害臊,往往把醜事拿出來炫耀,李世民現在都懶得罰他的俸了。
當官當到倒欠朝廷數十年俸祿,程咬金是第一人,你可以視爲笑話,也可以理解爲智慧。
“範少卿,你以爲如何?”
王波利不陰不陽地開口。
範铮舉着角笏出班:“臣以爲,陛下光芒照四方,陛下之意就是臣民前進的方向,陛下所指就是臣子所趨。”
李世民得意地咧嘴笑了一下,一琢磨,範铮他什麽也沒說!
這是在官場中曆練出來了?
範铮暗道慚愧,後世的每個小官都能“我再說兩句”,然後廢話文學半個時辰呢,範铮還練得不到家。
要是啥時候說得李世民打瞌睡了,火候就算大成了。
範铮叨叨這幾句,一句話就能總結:沒有意見。
皇帝都要張亮死了,說什麽屁話,有用麽?
張亮與李氏斬于東市,勳國公府籍沒,五百義子甩到了流求。
張亮之死,說冤也不冤。
皇帝爲太子鏟除潛在危險,你一個時常窺人隐私、義子衆多、巫女爲妻的貨色,屬于高危人群,不殺你殺誰?
至于那個庶人常德玄,從此憑空消失,讓範铮更多了幾分小心。
——
玄武門外,範铮正踏入京苑總監的土地,看着麥穗漸漸灌漿,心頭滿是喜悅。
很好,自己在京苑總監這幾年,老天爺還是賞幾分薄面的,改天去玄都觀上一炷香。
不敢說風調雨順,至少沒出大問題。
“湯監丞,你可是京苑總監現下唯一的監丞了,要穩重。”範铮拍拍半身泥土的湯儀典。“休息、耕種要适度安排,人力适當使用。”
湯儀典聽出了弦外之音。
少卿這是珍惜生命,拿蕃戶與官奴當一回事,不鼓勵他如伏鬥一般濫用人力。
“可稀罕了,遼東獻計燒死多少高句麗人,你也未當回事,咋現在悲天憫人了?”李世民的聲音響起,微帶嘲諷。
範铮起身叉手見禮,一闆一眼地回答:“官奴、蕃戶,雖犯過錯、身份卑微,亦我大唐子民,三赦可爲良人,豈是高句麗敵軍能比的?”
這就叫立場正确,敵我必須分明,可别讓皇帝把自己當成敵國探子。
一身便服的李世民,挺着小肚腩,扶着革帶,得意洋洋地站着。
後世課本裏,就是這個形象。
扶革帶不是褲頭要掉了哈,革帶是純粹的裝飾品,褲帶是另外一回事。
李世民歎息:“作坊的事,你真要任其發酵?”
範铮笑道:“臣出遼東,早想到有人不安分,不意是殿中少監蕩羅(撞入羅網)。”
沒有絲毫隐瞞的必要,放火燒酒坊的事,範铮去遼東前早就報備過的,單憑陸甲生還背不起這口大鍋。
李世民之所以同意,是不願看到酒精的制作方法流散。
這東西,一旦多了,就沖爛價格,鹿茸都變成菘菜價。
即便蕭升幾不去搞一手,也會有其他人去下手,九成的可能還是那些宗室。
反正,不是李世民的這個親戚倒黴,就是那個嶽丈受傷,一般人也不敢對少卿的産業出手。
至于常德玄,君臣默契地忽略不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