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成功不毀(既成事實不可改變),可誰知道,刁民們下手那麽狠!
羊肉沒吃着,反惹一身騷!
最頭疼的是,正主範铮回來了,自己這個盜賊該怎麽辦?
要是範铮暴怒,将自己痛打一頓,或者幹脆燒了自己的府邸,雖然難堪,卻也利落,最多把臉一埋就是了。
偏偏範铮視若無睹,除了上朝、坐衙就是巡視京苑總監、京苑四面監、十六屯監、司竹監,哪怕是見到蕭升幾也一言不發。
就是這樣,才讓蕭升幾更加害怕。
各衙門前的老翁、老妪,不懼生死,更無視奴仆們的恐吓,你敢抽刀他敢拿脖子迎上去。
老都老了,苦日子熬過,齁甜的日子也品嘗了,真死了,坊内發過話,包辦喪事、包埋。
另外,子孫優先爲敦化坊各作坊的管事。
陸甲生是懂這些老人的,十五文錢能夠換得他們出工,子孫能換得他們賣命!
說出來有些不良善,可真正做事的人,有幾個良善之輩?
一名内給使晃蕩着入府邸,大喇喇地坐到蕭升幾旁邊,自開了一壇西市腔酒,嘗了一口,龇牙咧嘴。
“胡人這酒,澀。”
至于好賴,内給使職司雖低,還是品嘗過不少好酒,公允地說,酒本身不算差,隻是這味道難以适應。
“不,這不是胡人的酒了,這是西州人所釀。”蕭升幾嘀咕道。
高昌變爲西州,葡萄釀造的酒自然就是大唐的酒,此節不可弄錯。
西州之地,就是後世的吐魯番,盛産葡萄。
蕭升幾擊掌,府上奴仆奉上菜肴、碗箸,悄然退下。
一塊兒掌大小的于阗白玉飛天佩,悄然出現在内給使案上,内給使綻放出會心的笑容,袍袖一擺,玉佩已然無影無蹤。
袖裏乾坤這項絕技,不光是鎮元子大仙精通,官場中人也大多精通。
兩袖清風與兩袖金風,也隻在一念之間。
内給使嘗了嘗葫蘆雞,笑道:“少監府上庖廚不錯。才人問,何至于此?少監是權勢不足,還是缺杖頭錢(酒錢)?”
“即便是才人吹了枕頭風,陛下依舊在沉默。此事,少監難逃責罰,甚至才人都要受牽連。”
蕭升幾拍案大怒:“何由可耐(不能容忍)!一群田舍奴也敢爲難本官!”
内給使嚼意着脯子,翻了一個白眼。
裝,使勁裝,就不信你貪圖敦化紙坊的方子前,未打探過東主何人。
蕭升幾沉默了一陣:“煩請中官轉告才人,感業寺苦寒,自需娘家多送衣物。”
内給使的箸落于桌上,手臂微微抽搐。
這個答案,太狠了,他敢轉告蕭才人嗎?
高祖太武皇帝的嫔妃免了殉葬,有子的随行赴藩爲太妃,無子的剃度感業寺,終生爲高祖守節。
在那裏,她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嫔妃,而是受人節制的比丘尼,昔日的水蛇腰變爲水桶腰,再無人服侍,幾近自食其力。
即便是偶有家人饋贈物品,也八成爲寺主、都維那所沒,晚景凄涼。
蕭才人的人生,仔細算算,難免感業寺走一趟。
内給使暗歎,誰說天下無不是的耶娘?
若都如此,我挨這一刀怎麽說?
蕭升幾明知道蕭才人結局凄涼,依舊将她送入宮,何爲?
内宮。
南海之東,望雲亭。
跳着飛天舞的蕭才人,聽完内給使的話,兩顆淚珠緩緩從不施粉黛的面頰流下。
同是天涯淪落人,内給使深知蕭才人的悲痛。
——
朝中一片祥和,除了觀風使不時送回黜落官吏的文牒,便是安西都護府報捷。
焉耆王龍突騎支将女兒嫁與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之弟,覺得腰闆又硬了,勝兵二千很牛了,開始阻塞絲綢之路了。
郭孝恪率三千輕騎出銀山道突擊,夜至焉耆城外,遣人泅水渡護城河,拂曉破城,生擒龍突騎支,并獻俘太廟。
總而言之,除了敦化坊的事鬧心,似乎沒有太大的問題。
寒食清明,假四日。
這是範铮檢校少卿後,第一次在節假日值班,經郭景提醒才知道,這有個名目叫“伏豹”。
天寶年至貞元年活躍的封演,著有小說《封氏聞見記》,便有此名目的明确記錄。
公房内,郭景依舊烹着酸味茶湯,幾味小吃食的食盒中盛着,單論這待遇,已經絕殺多數朝代。
公房一角,原本坐在墩子上的裹頭布衣漢子叉手而立。
“草民陝州常德玄,參見少卿。”
味道不對嘛。
範铮坐下,嘗了一口酸酸的茶湯,精神振奮一點,才開始琢磨。
首先,皇城不是誰都能進來,當左骁衛的人不存在?樊勝的拳頭可不是那麽好吃的。
稱範铮爲“少卿”,而不是通用的“官人”,對應“草民”這個身份麽?
“坐。怎麽,我司農寺陝州倉有事?”
範铮的反應很正常,陝州與司農寺最直接的聯系就是陝州倉。
陝州倉還是隋朝時的陝州常平倉所改。
就基礎這一塊而言,大隋跌倒,大唐吃飽。
常德玄幹笑一聲:“草民不是狀告陝州倉,是狀告謀反。”
狀告的人,是刑部尚書、勳國公張亮。
《舊唐書·張亮傳》一直是勳國公,《舊唐書·太宗本紀》最後階段卻記爲鄭國公,疑誤。
想都不用想,張亮是當義父惹的禍。
範铮舉茶碗,狠狠吃了一口酸到倒牙的茶湯,表情冷漠:“朝廷自有三法司,可至大理寺、刑部、禦史台相告。”
“若是路不熟,本官可遣掌固相送。或者,誰将你送入的,找他。”
本官不摻和這糊糊事!
張亮有五百義子,張亮之妻李氏爲巫女,張亮好谶語,每一條都是取死之道。
但是,貞觀天子不知道張亮這些勾當麽?
張亮就是個志大才疏的人,能搞點雞鳴狗盜、拉攏各路豪強就是天大的本事了,說造反,多少有點過頭。
你就想想,一介草民告國公造反,這裏頭得有多少事?
當然,範铮這話也欠妥,要到刑部相告,不成了“堂下何人,緣何狀告本官”麽?
大理寺還低了刑部半級,受刑部節制,明顯是不合适的,唯一能受理的隻有禦史台。
遣掌固至禦史台,尋到伏豹的侍禦史柳範,常德玄就被範铮甩了過去。
範铮一言不發,隻是重重地拍了郭景肩頭兩下,郭景露出純樸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