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一物,固然可以獨酌,卻不如三五友人輕酌閑話。
品的,不隻是濃濃的茶湯,更是悠閑人生。
但此時此刻,除了雜役,範铮也沒人可邀約。
範铮倒是可以不在意身份差距,請雜役品茗,你也得雜役敢與四品官對坐才行。
淡淡的暮色中,響起輕輕的叩門聲。
“門開着,那麽多虛禮幹嘛?”範铮笑了一聲。
京苑總監丞湯儀典笑眯眯地出現:“禮不可廢嘛。咦,上官這烹茶手段,比下官更甚幾分。”
範铮呵呵一笑:“行了,司農寺是做實事的地方,味道收一收。本官有自知之明,雖說味道沒你那地域之濃,卻也比你稍遜幾分。”
湯儀典豎起大拇指:“上官明察秋毫!”
隻要湯儀典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範铮分碗,茶湯輕漾,菊花的香氣淡雅,令湯儀典精神一振。
茶湯這東西,各師各法,各自巧妙不同,加木姜子油是茶湯,加醋也是茶湯。
“上官烹茶,雖未到爐火純青,卻有一份獨特的韻味。”
湯儀典的馬屁,開始朝清新脫俗進化了。
範铮輕輕吹了一口茶湯:“本官記得,伱今日不宿直啊,怎麽也在衙中?”
湯儀典輕笑:“臨下衙時,堂官換的。”
堂官,是正堂官的簡稱。
“各衙上官入宮城了嗎?”
不要誤會,這些官員不是去太極殿、兩儀殿。
在太極殿兩側,有中書省、門下省的機要部司可供議事。
皇城之外,南邊務本坊有國子監,東西有左右候衛,玄武門外有左屯衛、右屯衛,各衙、衛至少有一主官入宮城,事情就小不了。
估摸着,還是與皇帝意欲親征遼東有關。
按諸多大臣的說法,遼東彈丸之地,遣一上将揮偏師可伐,天子親征的動靜太大。
朝事可以太子監國,但天子駕臨,地方官能不鋪土修路?
不要說什麽“朝廷沒有強令他們”之類不負責任的話,灑掃、界迎,誰也不能免俗,哪個地方官敢把皇帝晾一邊去?
雖然大臣們的意見很有道理,卻無法說服昔日的尚書令、天策上将。
以範铮想來,李世民親征之舉,是想趁身體未跨之前奪下遼東,爲後人彈壓高句麗之勢。
另外,未嘗沒有代前隋一吐郁氣之意。
看,大隋天子親征敗了,大唐天子親征勝了。
李世民并沒有膨脹,他的戰略目标隻是遼東,而不是如楊廣一般直指平壤,搞滅國之戰。
不是他的戰略水平不足,是大唐的錢糧,不足以支撐他滅國。
打仗,除了謀略、武力,後勤也極其重要。
病榻上的特進、衛國公李靖,讓次子李德獎上表,願爲天子馬前驅,征讨高句麗。
除了支持天子親征外,有沒有避嫌之意,見仁見智了。
李靖的表态,讓武将們沉默了。
即便李靖不黨不群,他依舊是大唐最強的統帥之一。
兩名軍事大家都屬意禦駕親征,方向迅速定了下來,但配套的活兒就足夠讓房玄齡等人忙乎的了。
于是範铮就被抓來宿直。
司農寺的宿直還好,隻要不是誰喪心病狂燒太倉,基本沒啥要緊事。
左衛大将軍李大亮那種宿直法,絕對的盡忠職守,卻太傷身體。
但是,負責宿直的各衛大将軍、将軍,還真不輕松,即便不如李大亮這般辛勞,也時常提心吊膽。
别以爲皇帝就很安全了,阿史那結社爾犯九成宮案,出自《新唐書》的衛士崔卿、刁文懿謀反案都表明,絕對不是高枕無憂。
《資治通鑒》則将衛士一案,擴充爲衛士夜射行宮案。
誰當值,不能及時拿下,是要扛責任的。
各衙門宿直者數人,零零總總加起來也過百,隻是皇城太大,看起來孤零零的。
偶爾一雙綠油油的眼睛,在黑夜閃着光,隐隐瘆人,細看卻不過是捕鼠的貓兒。
皇城、宮城中,貓兒的數量并不少,誰讓老鼠這物種多到讓人厭煩呢?
範铮飲着茶湯,看着一隻灰貓輕盈地爬上房梁,在上頭跳躍、行走,微微感慨。
過個幾十年,太極宮中都不許養貓咯!
“今年的麥種,種下沒?”
範铮詢問。
湯儀典笑道:“已經蕭規曹随了。”
去年沃壟是怎麽幹的,他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會提前準備,堆肥之類的事,也早就到位了。
至于部田嘛,早就犁開了,雜草什麽的付之一炬,草灰混入泥土中,也增加了肥力,金汁等肥料也準備到位,相信一定能達到沃壟的八成水平。
牛皮歸牛皮,湯儀典心裏還是有點數的,沃壟可以算半個行家,自己純粹是個新手,要求不要太高。
——
安靜的環境,睡眠的質量就格外好。
偶爾的蟲鳴、貓叫,無傷大雅,就是老鼠“吱吱”的叫聲格外讨厭。
有個成語叫膽小如鼠,事實上老鼠的膽子,未必如人們想像的那麽小,明目張膽吃東西的、在屋中做窩的,還有咬人腳的,甚至一些地方還貓怕老鼠、貓鼠同穴。
好在皇城的貓還算盡忠職守,半夜裏能隐約聽到帶着一絲兇悍氣息的“喵”聲,與幾聲倉皇的“吱吱”,又一隻碩鼠進了貓肚子。
與養寵物貓不同,養了捉老鼠的貓,隻能喂個半飽,它們才有動力出來找食。
吃老鼠不算什麽,兇悍一點的貓,甚至會捕蛇吃。
養得腦滿腸肥的貓,根本不會去捉老鼠,甚至還可能被老鼠欺負。
但是,養貓也有一個忌諱,叫“男不養貓,女不養狗”,在《聊齋志異》裏都有記載。
男,是說天熱時着單衣薄褲在外納涼,不文之物隆起,被貓視爲鼠,一口斷根;
女,是指與犬苟且。
咳咳,有問題請呼蒲松齡,刑杖請施柳泉居士。
四更時分,睡意正濃,耳畔隐隐約約傳來哀恸聲,驚得範铮猛然坐起,暗思是不是因爲睡前想到了蒲松齡,才做起了鬼神之夢。
隔間的湯儀典起身,舉起燈籠出去,仔細聽了一遍,回來禀告:“上官,真有哭聲,怕是誰出事了。”
湯儀典其實也怕,可出去查探,就是身爲下官的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