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化坊,定遠将軍府。
範老石愁眉苦臉。
“瓜娃兒,怎麽就招惹了尉遲敬德那老貨?真打起來,你阿耶不一定能取勝哇。”
元鸾揚眉:“怕啥?大不了夫妻上陣,合圍!”
這兩口子,就想着怎麽對付尉遲敬德了。
至于低頭,休想!
無須否認,範老石的武藝,還是略遜于尉遲敬德,就是江湖路數比較多。
沒辦法,那是全天下僅次于秦瓊的高手,大唐第一馬槊高手,範老石不能硬撐場面。
範铮輕描淡寫地開口:“阿耶、阿娘莫慌,那尉遲敬德入宮負荊請罪了,不會來敦化坊尋事。”
範老石呸了一口:“瓜皮!你是不知道武人報仇不過夜麽?就是尉遲敬德來打你一頓,連皇帝都不好多說。”
要不然,程咬金經常在太極殿毆鬥,算個啥?
事已經惹了,斷沒有退縮的理,就是硬着頭皮也得撐下去。
天近黃昏,一名豹眼布衣平頭漢子,手捧鋼鞭入敦化坊,登定遠将軍府拜谒。
平頭在唐朝,意爲不戴巾帽,指奴仆。
“鄂國公部曲尉剛,奉命拜見華容開國縣男,贈鋼鞭一柄!”
這個名字……
好吧,尉遲氏,也能省稱尉氏的,沒錯。
部曲跟尉遲敬德姓,也無可厚非。
但是……
範铮滿眼的狐疑,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尖:“伱确定沒說錯,鄂國公是讓你贈鋼鞭,不是來揍我?”
不苟言笑的尉剛點頭,沒那個心思跟範铮說笑。
依着尉剛的暴脾氣,欺負了自家大公子,就算不登門教訓一番,也斷沒什麽好臉色,還贈鋼鞭?
區區縣男,也配用“贈”?
“賜”都是給他臉了!
兩個字意思差不多,但贈表示平交,賜表示居高臨下。
這屁大娃兒,刀沒持過一柄,敵未殺過一個,怎配“贈”字?
尉遲敬德的解釋,讓尉剛默然。
飛騎是他弟子在操持,所用滑翔機是範铮所創,鐵小壯更是以此生擒薛延陀達度莫賀咄葉護。
功績如何且不說,單單爲大唐新創一個兵種,就值得尉遲敬德尊重!
力貫雙臂,範铮提起重二十餘斤的鋼鞭。
丫的,死沉死沉的,尉遲敬德還能揮動鋼鞭打人,得多大力氣?
破甲鈍器,靠的就是份量。
一鞭下去,甲沒事,穿甲的人直接被震死了。
锏、鋼鞭這一類的鈍器,本就是爲應對具裝騎兵而發揚光大的。
尉剛走後,範老石歎了口氣:“這隻是單鞭而已。”
左手二十餘斤、右手二十餘斤,範铮覺得自己舉起都困難,還掄着打仗,要命。
這也是範老石自承不如的原因,尉遲敬德就是力大,技巧還很出色,一力降十會啊!
尉遲敬德這一生,除了在秦叔寶手裏吃過苦頭外,論武藝沒遇過對手,論馬槊連程咬金都自愧不如。
正史上的程咬金是不扛斧子的,人家是馬槊名家。
至于尉遲敬德贈鞭,并不是指望範铮這弱雞接他衣缽,而是向外人表明尉遲敬德的心胸沒那麽狹隘,更是讓尉遲寶琳明白,這個人,不許動!
有些錯,自家娃兒随便犯,有些卻絕對不能碰!
論全身之道,給外人的感覺是,尉遲敬德似乎稍差,其實他也是高手之一,就是當年揍李道宗時,出手差了點分寸。
修道、煉丹什麽的,你真相信尉遲敬德懂這個?
不是歧視,行業壁壘實在不是那麽好打破的。
元鸾擺手:“想那麽多幹嘛?人家送了,就收着;想拼一拼,也得崩他兩顆牙。”
“倒是大郎,向吏部司請假吧。你舅父快不行了。”
右監門衛将軍、河南縣公元仲文,歲數終究大了。
以《貞觀律》的疏議而言,小功尊屬者,謂從祖父母、姑,從祖伯叔父母、姑,外祖父母,舅、姨之類。
小功(着喪服期)五月,給假十五日;葬,二日;除服,一日。
唐朝的官吏假期,還是很人性的。
但是,範铮多少有些堵心,幼年與元鸾一道,爲元仲文逐出府邸,是個深刻的陰影。
元鸾歎了口氣,緩緩向範铮解釋。
何爲開枝散葉?
家族大了,總需要以一些理由,将人逐出去,不僅僅是因爲家族的容納能力問題,更是爲了保證有人作死的情況下,能留一支血脈于世。
誅連九族,這個詞,并沒有誇大,要不然你以爲,司農寺龐大的官奴群是怎麽來的?
血脈,雖然多數時候指直系,但外嫁女其實也有考慮。
所以,這才是即便皇帝說和,元仲文依舊沒讓元鸾歸族的原因。
那種死死捏住血脈不散的,往往一個大難就滅了姓氏。
元仲文認不認範铮都無所謂,但範铮不能失了禮數,靈前一拜,焚香三炷,披麻戴孝,那是必然的。
要不然,禦史台那邊的彈劾,肯定是暴風驟雨。
至于與元氏的後輩攀交,呵呵,高攀不起。
分支的道理是正确的,但是落到誰的身上,能舒服得了?
被當野狗般逐出,範铮記恨了多少年,會因爲區區開枝散葉的說法而釋然?
抱歉,範铮的心眼,本身就不是太大。
小功的喪服,以熟麻布制成,視大功爲細,較缌麻爲粗,穿在身上還賊不舒服。
哎,沒法,連續五個月,下衙之後都得換這身孝服。
幸虧喪服不入公門了,否則範铮能郁悶死。
“上官,河南縣公竟然是你娘舅?”
湯儀典的馬屁,毫無技術含量,就是要吹捧,也勞煩先打聽清楚兩家的關系是否融洽。
沃壟鄙夷地飛了一記眼镖,轉頭禀報:“上官,據太史局司曆說,後面幾個月雨水少一些,要做防旱的準備。”
對小麥而言,稍微旱一點總比澇了強,缺水無非靠人力補充。
湯儀典心内罵娘,你們做實事的,就不能讓一讓我這後勤咋地,信不信下一頓的粟飯,本主簿讓你們拌着砂子吃?
鳳矗在一旁無所事事,神情有些落寞。
冷遇的原因,鳳矗還是知道的,自己那自恃清高、說話說半截的臭毛病居功至偉,哪個上官待見?
換成自己,下頭哪個掌固這麽說話,早讓他滾一邊了。
馬屁,終究是拍到了馬蹄上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