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顯德殿。
司徒、趙國公、太子太師、太子嫡親娘舅長孫無忌穩居高座,品着茶湯,大袖一擺:“其他人,出去!”
太子李治的眼角跳了兩下,無聲地揮手,所有東宮千牛、太子左内率、太子右内率、内給使陸續退出殿。
作爲親舅父加太子太師,長孫無忌并未覺得言行有任何不妥,卻不知自己已經喧賓奪主了。
李治脾氣再好,那也是儲君,他的麾下,不應是長孫無忌直接命令的。
短時間内,舅甥關系牢不可破,即便有任何嫌隙也能迅速抹平了,可時間長了呢?
長孫無忌擱下茶碗,敲了敲憑幾:“殿下雖入主東宮,卻非穩如泰山。”
李治眼現驚訝:“舅父何出此言?大兄已故,應再無人可觊觎孤之位了吧?”
長孫無忌冷笑:“承乾,就是個笑話,狠不能狠,忍不能忍,做事拖泥帶水。他要是果斷興兵,弄死瞎蹦跶的李泰,說不定我還能支持他一把,可惜天天在那裏算計這、算計那,最終隻是紙上談兵。”
“李泰,從來不是什麽儲君之相,他的宿命就是砺石,刀斷,砺石自然該棄了。”
“你真正的威脅,是吳王李恪。”
李治驚訝了:“三兄?”
長孫無忌冷笑:“他也配爲你兄麽?知道什麽叫嫡庶有别?”
李治還是不太敢相信。
李恪的出身,就是一個污點,前朝血脈天然招緻臣子反對。
長孫無忌冷笑:“年輕了不是?再等個二十年,我們這些老臣子緻仕或薨斃了,還有多少人記恨前朝的暴政?”
李治瞬間毛骨悚然。
說得沒錯,人呐,是最容易忘記過去、背叛立場的,搞不好還會出來一些人,颠倒黑白、指鹿爲馬,爲前朝洗白。
到時候,被蠱惑也好、别有用心也罷,會有那麽一群人圍着前朝血脈轉,俗稱:遺老遺少!
能把前朝複辟了,他們有從龍之功;
即便不能,他們也能給本朝添亂!
長孫無忌悠悠開口:“知道在你被立爲太子前,陛下最屬意誰嗎?吳王李恪!陛下稱:類己。”
“若非伱舅父我以嫡庶有别死谏,坐在顯德殿的人,還真不一定是你。”
這句話,一點水分沒有,長孫無忌的态度之激烈,差一點就與妹夫翻臉了。
長孫無忌可以接受任何一個外甥繼位,卻不許外人染指!
李治起身叉手:“雉奴謝舅父關愛。”
長孫無忌一口吞盡了茶湯:“帝王之位,心不狠,坐不穩,明白?”
李治一笑。
狠,李治從來不缺,隻不過隐藏得很好罷了。
吳王李恪,既然能威脅到孤的寶座,說不得日後請你東市口走一遭了。
目光隐晦地在長孫無忌身上掃過,李治心頭暗暗嘀咕,什麽時候對舅父也狠上一把?
不得不說,最無情是帝王家。
從這個角度看,李世民說的類己,會不會讓人毛骨悚然?
——
範铮再抽調了一批獸炭給沃壟,京苑總監的麥苗,當能順利地度過倒春寒。
陸甲生嘀咕:“收這個稭稈,本宣義郎感覺虧了啊!這獸炭不比稭稈值錢麽?”
範铮呸了一聲:“當個從七品下的文散官了不起啊!天天在這念叨。我這從五品下京苑總監說什麽了嗎?”
兩個幼稚鬼,擱這比大小呢。
其實,陸甲生也心知肚明,這事不能隻以錢來衡量。
敦化紙坊所需的稭稈,數量還真是不少,隻靠零星采買的話,未必夠用,沃壟的魯莽之舉,還真破解了這個難題。
獸炭,看似價值不低,可倒算成本,也沒多少錢。
範铮此舉,收攏了人心,保證了改麥的功績,不說大賺吧,至少不虧。
“前日明府召集各坊、裏、村、保議事,近百号人,二堂都坐不下了,不少人站到了天井裏,獨有我與明府分上下而坐。”
陸甲生洋洋得意。
怎麽說他也是七品官了,優待一點,不是很正常麽?
“明府說了,讓諸坊向敦化坊看齊,敦化坊在抓捕彌勒教徒的過程中,居功至偉。哈哈,崇仁坊、務本坊兩個坊正,一向牛皮哄哄的,這次也隻能低頭了!”
說到自己的得意之作,陸甲生更是鼻孔朝天。
敦化坊是諸坊之末對吧,你們再說一遍啊!
崇仁坊、務本坊,有錢了不起啊!
範铮收斂了笑容:“青龍坊的人,還老實吧?”
陸甲生仰面一笑:“能不老實嗎?芙蓉園從魏王手中收回宮裏,凋敝了許多,受影響最大的就是曲池坊、青龍坊。”
雖說芙蓉園是皇室産業,曲池坊、青龍坊不可能直接輸出勞動力,但相關的零星事務,也能養不少人的。
芙蓉園凋敝,青龍坊的人找活更難,在敦化香坊與敦化獸炭作坊做事,每日十五文是穩穩當當的啊!
别看青龍坊人嘴上還有牢騷,可做事卻很賣力,連去東市收集石炭末子都主動跟随。
敦化坊還沒惡毒到連牢騷都不許發的地步。
别的不說,陸甲生就時常在範铮面前發牢騷,影響他爲敦化坊出力了嗎?
陸甲生微微頓了一下:“範铮,青龍坊把獸炭作坊的所有過程都學會了,他們要是自己辦獸炭作坊,敦化坊不虧了嗎?”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事,屢見不鮮,所以各種傳承總習慣留一手,留來留去又導緻一些絕技失傳了。
人生總是兩難。
範铮哈哈一笑:“本來獸炭作坊就是爲了消化敦化坊的勞力,賺不賺錢的倒在其次。”
誰願意掙那份辛苦錢,隻管去。
陸甲生瞬間臉黑了:“你是不是忘了,獸炭作坊還有你許我的半成份子?”
啊這……
真是忘了呢,獸炭作坊要讓青龍坊給競争了,陸甲生就沒那麽肥了啊!
“安心,多大點事,大不了從敦化紙坊勻點給你。”
範铮無所謂了。
開玩笑,任何事都有利有弊,獸炭作坊最大的弊端,除了粉塵之外,就是費土。
挖了養鴨的池子、漂塘,泥土都哪裏去了?
當然是制獸炭去了。
獸炭制多了,容易天高三尺。
雖然敦化坊的地勢,相對整個長安城要顯得高一點,也經不住持續不斷地開挖。
準确地說,論可持續性,獸炭作坊還不如香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