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铮沒空理會忐忑不安的鈎盾令阚苫,隻是與副監龍闵、京苑東面監明坦、京苑南面監漆雕攀、京苑西面監颛孫省我、京苑北面監伏鬥探讨京苑總監的職司。
京苑總監,掌的是宮苑内池館,總監及四面監出産的禽魚果木,由總監統一調配,除了上繳宮中,可按總監與四面監的職司高下,等差分配。
“長安的麥子,是一年兩收,還是一收?”
範铮随意問道。
别看他出身不高,卻不怎麽懂農事,畢竟範老石天天刨木頭,哪有地來種?
漆雕攀叉手:“麥隻一熟。不過,聞得西州等地,麥可二熟,但其地酷熱,非關中可比。”
不愧是匠人世家,說話很嚴謹。
“那麽,麥熟之後,土地閑置?”範铮問道。
“不是的,一般都會相應接種菽、菜蔬之類的短期作物。”漆雕攀如數家珍。“不過,關中一地,麥爲數不多,還是以粟爲主。”
颛孫省我笑道:“粟養人,麥就要差一點。”
伏鬥搖頭:“不然,粟就一二石的産量,麥就高達三四石,大有可爲。”
明坦小心翼翼地插話:“可是,碾硙大興啊!”
漆雕攀、颛孫省我、伏鬥默契地橫了一眼:“隻會種樹與守墳的,閉嘴!”
明坦無奈,老實退到一旁。
範铮淡淡一笑,也沒有制止,鄙視鏈是天然存在的。
京苑東面監沒有底氣,當然是因爲他們沒有空間發展,除了點果樹,幾乎一無所出,被同僚小觑也實屬正常。
百姓仍舊固執地将粟當成主糧,主要原因是熟悉,貿然換麥子,出點啥三長兩短的,一家子喝風麽?
副監龍闵道:“依下官淺見,麥取代粟成爲第一大糧種,是勢不可當的。現在是開國,戰亂之後,人少地多,百姓還有挑挑撿撿的餘地。”
“太平數十載、近百載,一戶人家能出五六條漢子時,地還是那點地,産出還是一二石時,就問你願意種好吃一點的粟,還是産量高一些的麥?”
“碾硙的大量出現,固然是侵占河道、甚至阻撓澆灌用水了,可也讓麥這一物種迅速脫殼,成爲面粉,各種市面上的餅,材料已多爲麥面。”
“莊戶不願意改種麥,也不全是因爲固執。種麥,比種粟辛苦多了,要平整土地,要深耕,原來隻挖三寸的地,突然要加到四寸五分,土坷垃要盡量打碎,有條件的話,牲口糞便還得跟上。”
範铮擊掌:“很好,京苑總監沒有廢物,不管是否全面,至少有一部分自己的見解。本官說一下想法,不是強制,京苑總監日後的耕耘深度,标準定爲六寸。”
“這不是好高骛遠,翻出蟲卵來曬死,減少日後蟲害,六寸的高度也正好将肥土層翻起。人力、畜力、工具不足?曲轅犁圖形我已經畫好,你們自去尋将作監定制一具試試,此犁一牛即可帶跑,六寸能輕易翻起。”
龍闵、漆雕攀、颛孫省我、伏鬥細細打量圖形,在心頭揣摩曲轅犁的效用,面上現出欣喜。
總監大才,竟拿出這等神器!
明坦滿眼幽怨地看向範铮:“總監,你是不是忘了還有個京苑東面監?”
範铮敲着憑幾:“倒是沒忘,可伱東面監地方狹窄,還墳茔處處,能利用的土地支離破碎,曲轅犁肯定不好使了。”
明坦頻頻點頭,要不然他何至于如此憂傷?
“所以,得說你幾句——世界那麽大,何不擡眼看看?”範铮歎息着扔過一張獸皮圖紙。“這是桂州俚人,對付支離破碎土地自制的踏犁,适用于碎地與短缺畜力。”
沒法,範铮腦子裏大緻有踏犁的名稱,具體式樣還得看李世民從桂州都督府弄來獸皮圖。
别說範铮的品秩,還不足以與桂州都督李襲志對話,就是夠資格了,怕人家更不願意給——他兄弟李襲譽,可是範铮親手斷送了前程的。
“除東面監,各監自選一塊十畝大小的地,一分爲二,半邊依舊法種植,半邊以新法栽培,肥供足,細算兩邊投入的人力物力、收益對比。之前的差使,龍闵盯着,不許出纰漏。”
司農卿郭嗣本,笑容滿面地踱進京苑總監公廨:“本想着你來,會大動一番呢,竟如此謹慎。”
郭嗣本其實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萬一範铮大刀闊斧玩失敗了,得替他收拾殘局呢,哪曉得範铮才每監用百畝試行。
除了沒多少地的東面監,百畝算個事麽?
真全軍覆沒了,損失也就九牛一毛而已。
“不得不慎啊!”範铮感慨。“下官坊間出身,家境還算不錯,可也親眼目睹貞觀二年……”
郭嗣本用力地咳了幾聲:“到點了,食官廚了!”
貞觀二年鬧災荒,有百姓賣子女乞活,這種爛瘡疤心知肚明即可,你還是不要去戳了吧?
司農寺的官廚,除了量大管飽,委實沒有什麽特色。
司農寺下轄司署最多,但多數在京畿之外,真正衙門在寺内的也沒幾個,有資格與郭嗣本、李緯相鄰分食的就沒幾個。
但是,從六品上司農丞,就有六位之多。
想來也正常,司農丞才是司農寺負責具體執行的官員,司農寺的攤子本就很大。
“你想想,司農寺太倉署及諸倉監、諸屯監,就是個不得了的數字,再加上司竹監、溫泉湯監、九成宮總監、上林署、鈎盾署、導官署,沒那麽多司農丞,忙得過來麽?”
郭嗣本飲了一碗粟粥,怅然若失:“老了,這點粥就足以飽腹了。要是退個十年,不,再退個五年,老夫還能再食一碗。”
“這位相裏玄獎,你在太極殿上也聽到過他的名字。以後京苑總監與寺裏的一般事務,就與他對接。”
範铮笑着叉手:“不務正業司農丞的大名,可是久仰了。”
一片輕笑聲。
“不務正業”四個字,帶着調侃,卻說明相裏玄獎的受重視程度。
除了相裏氏在半島的影響之外,相裏玄獎對半島局勢的熟悉、對三國語言的熟稔,也是備受倚重的。
相裏玄獎撫須而笑:“論不務正業,下官還是不如總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