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化坊内,鐵小壯得意洋洋地趕着十八匹馬進來。
毛色很雜,十匹挽馬,其餘八匹乘馬也是驽馬。
在坊學生驚訝的目光中,鐵小壯将十匹挽馬交給坊正陸甲生,大聲地嚷嚷:“這是我生擒薛延陀達度莫賀咄葉護的功勞,所得的賞賜贈予坊中,當是感激坊中對我父子的容忍了。”
咦,鐵小壯當了官,說話、做事也很長進了啊!
挽馬是值錢,四到十貫一匹呢,可從突厥草原拿來,絕對沒那麽高的價。
賞賜的意思,是鐵小壯一文本錢沒出,多半還是範铮之前向兵部接洽過的緣故。
借着贈馬的由頭,把鐵大壯這些年,在坊中貪小便宜結下的恩怨了結,也是個聰明的做法。
順便,擒敵酋之功,鐵小壯也在同窗面前顯擺了。
“阿耶,送你一匹乘馬,以後騎馬去點卯。朝廷命官了,騎驢有點失顔面。”
鐵小壯分過去一匹雜色馬。
鐵大壯接過缰繩,面皮顫抖,老眼含淚,反複絮叨:“大郎長大了……”
走到糜斐面前,鐵小壯笑道:“自從我離開,山長與先生應該清靜了不少吧?這些年搗蛋,沒什麽好送的,就送一匹乘馬,讓郦先生好教騎術吧。”
糜斐與郦正義相視而笑,郦正義接過缰繩:“别說,你走了之後,坊學沒那麽熱鬧了。”
同窗們哄堂大笑。
像鐵小壯那麽皮實的人,哪能随便見到?
“甄行、甄邦、巫亹,各領一匹,好歹是做官的人了,别天天蹭舅父的車,害得舅父有好車都不能乘。”
“兩匹送給範耶耶,定遠将軍,出門沒馬怎麽行?最後一匹誰也别打主意,我要騎着點卯呢。”
甄邦比較好奇:“不是,鐵小壯你是在天上飛啊,怎麽能生擒敵酋?”
鐵小壯牛皮吹起來:“是啊!伱想啊,敵酋狼狽逃竄,我們在天上跟着,他能逃哪裏去!累不死他!”
坊學生眼中,滿滿的羨慕。
這麽傳奇的經曆,可以吹一輩子!
範铮輕笑,努力控制着不去揭穿鐵小壯。
所有的官面文章上,鐵小壯建功立業的過程,都如他所吹噓。
真正的全程記錄,就那麽三五個人得見。
滿滿的黑曆史啊!
但是,兩匹驽馬的封口費,足夠讓範铮閉嘴了。
小家夥,越來越會做人了,搞不好坊學最後竟是他異軍突起。
至少,現在的鐵小壯,是正經的校尉了。
左屯衛屯營正式更名飛騎,脫離左屯衛的管轄,由原右骁衛翊府右郎将高侃統領,高侃右遷中郎将,日常事務由他負責,具體操練、驗收滑翔機、日常檢查,都是鐵小壯的職司。
在功績面前,所有的規矩都得讓路。
原先的從九品下武散官陪戎副尉,被慈旨賜與鐵小壯未出世的娃兒,這一條讓挺着肚子的高月娥倍感滿意。
校尉的品秩并不高,但這是實職,與原先的武散官可謂天壤之别。
“阿娘、娘子,這是從草原上繳獲的皮毛,你們看着做兩件裘衣穿。”鐵小壯豪橫地揮手。
别說有夾襖可以禦寒,格調,格調懂嗎?
也不知道鐵小壯從哪裏聽到這些話。
敗了的薛延陀,老實了。
大唐阿耶的巴掌,還是那個味,有勁。
該稱臣納貢,還得繼續不是?
哎呀,活捉了達度莫賀咄葉護,得換多少牛馬呀!
鐵小壯個膽肥的,跟兵部尚書李世勣提了個建言,贖回乙失颉利苾可以,要多給驽馬、驢。
倒不是鐵小壯矯情,而是他出身卑微,知道底層缺大牲口。
爲什麽不提牛?
得了呗,從小不穿鼻環,那牛能當勞力使啊!
至于建言管不管用,就不在沒心沒肺的鐵小壯考慮範圍了。
細馬或能得上千,換驽馬,不得上萬?
——
左領軍将軍契苾何力,爲鐵勒契苾部大俟利發,貞觀六年與母及弟契苾沙門率部歸唐,部族被安置在甘州、涼州之間。
契苾何力入長安爲将,母被封姑臧夫人,弟契苾沙門被封賀蘭州都督。
賀蘭州、蹛林州、金水州等八州,無縣,爲吐谷渾部、契苾部、思結部,寄居在涼州界内。
契苾何力随李靖出戰吐谷渾,率千騎襲擊慕容伏允藏身的突淪川,斬首過千,得牛羊二十萬,獲吐谷渾可敦。
以功,契苾何力爲北門宿衛,尚臨洮縣主。
貞觀十三年,契苾何力随侯君集攻打高昌,于今年奉诏回沙州省親,并安撫部落。
安撫二字一出,便可明白,契苾部多少是有些不穩了。
契苾何力抵達部落時,正好趕上乙失颉利苾陳兵白道川、打敗突厥之日,原鐵勒各部爲之癫狂,姑臧夫人、契苾沙門率大部北遷。
得知此事,契苾何力大驚:“大唐對部落有容納之恩,對我有器重之情,爲何要行叛逆之事!”
各小首領道:“可敦(姑臧夫人)與都督已經到了薛延陀,我們鐵勒人本爲一家,爲什麽不能去?”
契苾何力歎息:“我弟契苾沙門,一向孝順,能好生贍養母親,我便安心了。我心存大唐,以身許國,必然不能去。”
在繁華的長安,有無限前途,有縣主嬌妻,有娃契苾明、契苾光、契苾貞,放着上好日子不過,去草原上吹冷風?
當年四處漂泊的苦日子,沒受夠麽?
好不容易抵達下一個草場,被人驅野狗似的逐開啊!
然而,契苾部各首領已經決意背叛,哪裏還在意契苾何力的想法?
骁勇善戰的契苾何力,終究沒法對自己的族人下手,隻能被綁縛着,挾持到了薛延陀郁督軍山,入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帳下。
乙失夷男滿面堆笑:“竟是勇名滿天下的契苾大俟利發!胡鬧,竟然綁縛大俟利發,如此失禮!還不趕緊解開,奉馬奶酒!”
契苾何力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行禮,捧着溫熱的馬奶酒一飲而盡。
“滋味甚差,不如長安的杏花村酒!”
契苾何力傲然發話。
“無禮!還不向可汗行禮!”牙帳中,吐屯喝斥道。
乙失夷男假惺惺地擺手:“我鐵勒的勇士,有權利不行世俗之禮。”
“我鐵勒”通常也是薛延陀人的自稱。
契苾何力冷笑:“上邦大将,不禮下邦君王!”
一句話,契苾何力挑明了立場,耶耶是大唐的将軍,不是你薛延陀的大俟利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