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廊下。
劉谙、華鳴二人竊竊私語,不時還滿面驚訝。
範铮吆喝一聲:“鬼頭鬼腦的幹嘛呢?有事不能說出來?”
劉谙讪笑着挪了過去:“那個,上官,确實不太好公諸于衆。”
走在範铮前頭的馬周哼了一聲:“事無不可對人言。”
劉谙詫異地看了馬周一眼:“遵上官命。外頭現在流傳,樂童稱心沒有死,正潛伏在暗處,對吳王、侍禦史、魏王展開報複。”
稱心之事,對劉谙、華鳴他們來說,就是個秘密。
可對于接近中樞的馬周與韋悰來說,真不是啥稀奇的事。
馬周覺得自己的嘴巴有點……開過光咋地?
爲什麽一說話,就沾上事了呢?
稱心的事,朝廷當初刻意壓制過,沒有多少風聲,偶爾有隻言片語也無非是說太子風流。
替死這事,乍一聽很吓人,可仔細想想,是真具備條件的。
至于脫身、隐藏,以當初稱心的得寵程度,不可能不安排一些後路。
《貞觀律》在東宮的意志面前,還真沒那麽堅定。
太常博士太樂署裏,當年教授稱心的武舞郎,去年就病發身亡。
一百四十名文、武舞郎死一個,滄海一粟嘛,誰會在意呢?
可隻有死者知道,稱心這些奇奇怪怪的伎倆從何而來。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是因爲稱心沒有對魏王下手。
也不是不想下手,是魏王身邊的親事府校尉、隊正,都是久經沙場的将士,敏銳得很,稱心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但是,範铮就覺得奇怪了。
種種迹象表明,稱心與張亮有了聯系,多少也算魏王這一頭的人馬吧,怎麽突然爆出消息要對付魏王?
韋悰皺眉:“這個消息,是要針對誰?東宮?”
恍然大悟。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
左屯衛翊府瘋狂出動,抓住一個個散播“謠言”的人,最輕的當街笞五十,重的铐回大理獄審問。
哪怕大理卿是孫伏伽,也阻止不了大理獄的爆滿。
大理正辛茂将臉上笑出了一朵花。
大買賣呀!
這些人犯,可比死囚能撈更多的錢。
有些死囚,反正要死了,死硬死硬的,一文錢不掏,大理寺還得倒貼馊飯。
馊飯,它不要本錢麽?
現在這些人,死是不至于,杖、流到徒是一定的。
刑杖用的輕重、囚室的大小與幹淨程度、膳食馊不馊、會不會被其他囚徒所辱,哪一樣不能掙錢?
公廨中當然不好談事情,平康坊的某間廂房裏,就不存在問題了嘛。
号稱“長安鐵公雞”的從三品左衛将軍賀蘭僧伽,漆黑的臉堆出一絲笑意,對從五品下大理正辛茂将帶着幾分讨好。
賀蘭僧伽的黑,其實名氣不小的,雍州治中劉行敏還爲此寫詩嘲笑了一把。
《嘲李叔慎、賀蘭僧伽、杜善賢》:
“叔慎騎烏馬,僧伽把漆弓。喚取長安令,共獵北山熊。”
雍州治中李叔慎、長安縣令杜善賢,同樣以黑出名。
看看,寫詩互嘲,多傳統?
賀蘭僧伽的品秩高,此時也隻能放低姿态,因爲他十四歲的獨苗賀蘭尚同,因爲鹦鹉學舌,言及稱心之事,被抓進了大理獄。
以賀蘭僧伽的身世,肯定是能撈出來的,可需要時間。
聽家奴說,賀蘭尚同隔壁的囚室,是一些龍陽君!
發妻過世幾年了,賀蘭僧伽就指望這娃兒光宗耀祖,哪能讓他被玷污?
有一絲風險都不行!
揮手斥退陪酒的姑娘,賀蘭僧伽推過兩張五十貫的櫃坊折子。
錢莊在南北朝時稱質庫,在隋唐又名櫃坊,換湯不換藥。
櫃坊這行當,兩頭吃,吃完質借人的,還吃存放人的。
這就是壟斷,同時也是各大家族喜歡窖藏銅錢的原因之一,還是市面上開元通寶吃緊的緣由之一。
爲什麽是兩張,而不是一張一百貫的,這卻也有講究。
錢少了是看不起人,錢多了有賄賂之嫌;
一張歸辛茂将個人揣褡裢,一張爲大理寺上下共有的公廨錢。
明白了吧?
辛茂将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連同大理寺公廨在内的官吏。
爲什麽一出案子,就是窩案,原因找到了吧?
這一點,大理寺底層出身的大理卿孫伏伽,不可能不清楚,卻無力扭轉這局面,隻能不時點醒這些官吏,不要做得太過分了,現在不是前隋。
辛茂将毫不客氣地收起折子,挾了塊鹿肉咀嚼:“别說,這鹿肉真是嫩!将軍,請用!”
賀蘭僧伽賠笑道:“大理正喜歡,盡管放開吃!犬子就勞大理正費心了。”
辛茂将喝了一口有點烈的杏花村,咂了咂嘴:“将軍可不要說下官訛你,令郎之事,過一次堂可能就沒事了,小懲大戒,本不用破費的。”
換了别人,辛茂将才懶得多說,耶耶不需要解釋!
鐵公雞賀蘭僧伽嘛,都知道他肉疼錢。
“接他回去,我一定罵……說他。”
看看,寵成啥樣了?
“大理正也别笑話,你們大理寺不接錢,我這心頭就不踏實。”
這才是一個阿耶的正常心理。
辛茂将笑道:“将軍放心,之前安置之處或有不妥,但令郎是獨居一室,安然無虞。”
“但是,我聽說,令郎是從賀蘭氏旁支中聽到這話的。”
賀蘭僧伽的黑臉,瞬間殺氣凜然。
“賀蘭楚明這個小崽子!”
辛茂将笑了笑,知道賀蘭僧伽肯定會去尋晦氣,卻未必能盡解氣。
賀蘭楚明不是什麽人物,他的兄長賀蘭楚石也不過是東宮千牛罷了。
用後世的詞形容,帶刀侍衛。
但李承乾對東宮人員的态度是:不信任。
被出賣了多次的李承乾,不會再輕信東宮任何人。
賀蘭楚石可以不被賀蘭僧伽放在眼裏,可他的嶽丈侯君集,就讓賀蘭僧伽稍加忌憚了。
縱然侯君集的吏部尚書沒了,可陳國公的爵位還在,打吐谷渾、高昌的威風,也不是賀蘭僧伽這種沒什麽大功的将軍能比拟的。
辛茂将斜倚桌面:“将軍來一個大義滅親不就行了?”
賀蘭僧伽拍案叫絕。
賀蘭楚明害了自家賀蘭尚同,讓他去大理獄蹲一段時間不爲過吧?
“要與那些人同室!”
“得加錢。”
兩張五十貫的折子,再度擺到了桌面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