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奸佞許敬宗官複原職,仍任門下省給事中,兼修國史。
這一次,真沒冤枉他,他幹的就是奸臣的活兒。
起因是門下省起居郎、侍書褚遂良,負責記錄《起居注》,也就是每天搖着筆杆子,寫皇帝又罵哪個大臣、哪裏又失儀了之類的事。
史官記錄帝王起居,都是要載入史冊的,甚至有史官爲了維護史書而丢了性命的。
按規矩,《起居注》隻有史官能看,偏偏李世民就想看一看。
别的錯誤李世民倒是無所謂,主要是想看玄武門之變對他的評價。
年輕時候,一刀一槍地搏命,在敗則粉身碎骨的壓力下,李世民當然是陰謀陽謀盡出,隻爲奪取一線生機。
人到中年,穩當了,才有閑暇回頭去看看過去,臧否得失。
然後一回頭,啊哈,這個地方有點尴尬,那裏有點毀名聲嘛。
《起居注》的記錄,會不會留情面?
要改!
偏偏褚遂良官雖不大,才情還出衆。
一手集衆名家之長的楷書,人稱褚體,頗得喜歡書法的皇帝青睐。
李世民極其喜歡王羲之的書法,厭惡王獻之的作品,于是不斷有人進獻王羲之書法,偏偏制赝這行當源遠流長,李世民分辨不出真僞。
(王羲之:假粉!凸^-^凸)
褚遂良的拿手絕活,就是一眼定真,所有王羲之書法的赝品,都逃不過他的鑒定,就更得李世民看重了。
他阿耶還是當年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的褚亮。
所以,褚遂良理直氣壯地拒絕了這非分的要求:“從古到今,從來沒有皇帝看自己起居注的。”
即便是與褚遂良不太對付的黃門侍郎劉洎,也不得不爲他撐腰:“陛下言行爲天下楷模,即便褚遂良不記,百姓也會記住的。”
小提示,劉洎是旗幟鮮明地支持李泰的實職官員。
李世民當面倒是認錯了,可一轉頭,嘿嘿,不行,得改!
哪怕不颠倒黑白、指鹿爲馬吧,文過飾非總行了吧?
當殿失儀、被貶正八品上太府寺右藏令的許敬宗,就成了李世民最中意的刀筆吏。
論文采、論資曆,許敬宗還是當年的十八學士呢!
以許敬宗的本事,《起居注》整理、分拆、粉飾之後,《武德實錄》與《貞觀實錄》新鮮出爐,讓皇帝看了很滿意。
對,朕當年就是那麽英明神武的,兄長确實……哈哈,有點昏庸,有點昏聩無能。
以後的修史,還是許敬宗負責吧。
許敬宗也是個報複心極強的家夥。
當年在江都,宇文化及弑君,許敬宗的阿耶許善心被殺了,他無奈含淚以舞蹈求生,後來卻被當時同在江都的封德彜抖了出來,爲人所恥笑。
既然輪到許敬宗修史了,封德彜的舊惡一樁一件被抖了出來,尤其是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之間來回投機,更在高祖太武皇帝準備改立太子時,勸谏阻止了這好事,可不得好生記錄嗎?
看到這一頁的李世民,面色鐵青,召集了一些當年随侍李淵、如今守獻陵的宦者,細細詢問之後,終于确定,許敬宗所書,雖然荒謬,卻是實話!
萬幸,當初聽了阿耶的遺言,沒有人殉,有子的嫔妃随子出藩,無子的嫔妃安置感業寺,宦者都安排去守獻陵,要不然還沒法證得真僞。
大怒之後,李世民在群臣的勸谏下,削追贈封德彜的司空一職,奪食邑,谥号從“明”改爲“缪”,意爲:名與實爽(相悖),傷人蔽賢,蔽仁傷善。
後面兩個“傷”,大約是指中傷李世民了。
然後,許敬宗深得皇帝信任,封高陽縣男,檢校黃門侍郎,在史書這一塊完全放飛自我。
左監門衛大将軍、巢國公錢九隴,前朝因罪配爲李淵的家奴部曲,許敬宗貪圖錢财與他聯姻,在史書裏誇大了錢九隴的家世,把他提到長孫順德、劉文靜同卷。
不是說錢九隴的功績不夠,而是有悖禮法。
在《舊唐書》就有一個鮮明的例子,馬三寶是當世名将之一,因爲出身是平陽昭公主的家僮,入傳隻能平陽昭公主一卷,且蠅附骥尾。
然後,尉遲寶琳私下賄賂,許敬宗膽大包天,将李世民爲長孫無忌所作的《威鳳賦》,史書上直接挂到了尉遲敬德的名頭上。
許敬宗的做法,很像當年北齊的魏收。
報複完封德彜,許敬宗的躊躇滿志地左瞅瞅、右瞄瞄,目光移到了察院。
别人許敬宗都能放過,可李義府……
嘿嘿,當本侍郎不知道,想去右藏署撈一功的主意,是你個瓜皮出的?
……
李義府慌了。
“賢弟救我!”
範铮莫名其妙地看向李義府:“你作奸犯科了?”
李義府苦笑:“我倒想呢,有那職權不?”
或許,這并不是玩笑話,而是李義府的本心。
典儀、監察禦史,都不是直接管理政事的官位,待遇是不錯,油水就撈不到了。
“今天,從吏部考功司遮遮掩掩地傳出消息,今年我的考課,從嚴。”
範铮詫異:“這是得罪誰了?不對呀,我們幹的,可不就是得罪人的活嗎?”
李義府苦笑:“右藏署。”
範铮了然,原來是那個鼻孔朝天的奸佞啊!
诶,好像當天自己也去了啊!
“不知道爲什麽,許敬宗隻針對我,似乎沒有針對你的意思。”
李義府都不懂,爲什麽刀鋒就對着自己一個呢?
明白了,同類相忌,許敬宗他就不是什麽好人!
範铮笑道:“莫慌,真要收拾伱,風聲就不會出來了。”
一名禮部書令史,持名刺拜谒範铮:“見過上官!禮部侍郎令狐德棻公,想請上官過衙一叙。”
這是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微胖的面容寫着慈祥,少時便通文藝、史學,編撰《周史》,爵彭城縣子,一個比較純粹的文人。
禮部尚書隻設一人,侍郎也隻設一人,顔相時自然轉去尚書省了。
“烹好茶。”
令狐德棻拍着身邊的椅子扶手:“坐!”
寒暄、飲茶,令狐德棻終于步入正題:“素聞範家千裏駒,行事不拘一格,爲祠部郎中沃鯌出了個好大的主意,長安城中的寺廟隐隐叫苦。”
“我禮部主客司,掌諸蕃朝聘之事。而今薛延陀遣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之弟,俟利發乙失統特勒向朝廷求親,陛下有意拒絕,卻苦無合适的理由。”
俟利發是沿襲突厥的官制,相當于薛延陀的大員;特勒、特勤是一個意思,翻譯的問題,指可汗的兄弟、子侄。
乙失統貞觀三年就出使過長安,尋常理由是糊弄不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