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铮攜兩名監察史、兩名庶仆,李義府也攜相同人員,在一隊翊衛的護送下,西出武功縣,入岐州地界。
穿郿縣,過虢城。
原本的虢縣,貞觀八年廢入岐山縣。
然後,過陳倉縣,也就是後來的寶雞,出岐州。
很好,岐州治所雍縣在北面,不順路,也免得範铮跟蕭瑀相看兩厭。
沿隴州邊緣入秦州,過渭州、蘭州,穿琵琶山,到涼州治所姑臧縣。
整個涼州,相對隴右道而言,算是相當繁華的,治下姑臧、昌松、番禾三縣,戶八千二百三十一,口三萬三千三十,平均每縣過萬人。
這年頭的一些縣,可就幾百戶,人口一二千。
涼州都督府長史引着兩名監察禦史前行,卻讓錄事引監察史、庶仆去寮房歇腳。
轉過公堂、二堂,穿過天井,經過亭亭如蓋的槐樹下,範铮與李義府先後踏入三堂。
進了三堂,範铮與李義府倒吸了一口涼氣。
堂中擺了一副棺椁,棺前一個香案,案上一塊神主。
神主,俗稱牌位,原是王侯所用的名稱,漸漸世俗化。
神主豎列上書“大唐涼州番禾縣丞劉武之靈”朱漆金字,左側小字上書“李襲譽奉祀”。
有功名、官爵的,通常是朱漆金字;平民百姓,粉底墨字。
棺椁前方,一身素衣的涼州都督李襲譽,靜靜地站立着,身後兩名面色尴尬的典獄持着枷鎖,進退失據。
李襲譽爲官,性格嚴整,威懾官吏。
哪個下屬都不喜歡這樣的上官,哪怕他再清正廉明。
“某與劉武因番禾縣政務起了争執,一怒之下,喝令問事杖責,豈知問事失手,打死了劉武。”
“某自知罪責難逃,奏報朝廷,諸事暫付别駕,靜候問罪。”
範铮與李義府面面相觑,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大坑。
從三品都督啊!
這是他們區區監察禦史有能力動的?
何況,範铮與李義府都心知肚明,按律法,李襲譽得處死,可韋悰派他們出來,難道是隻是爲了送李襲譽上檻車、入長安東市問絞嗎?
雖然還沒達到上官幾句屁話、下屬全部背誦的谄媚程度,可韋悰的意思,範铮他們不得不考慮。
韋悰的意思,僅僅是他的意思,還是三省的意思,或是皇帝的意思?
李襲譽本人确實有罪,奈何他還有個兄長李襲志,任桂州都督,安定嶺南局面,已經長達十五年!
這,是天子與宰輔需要考慮的問題。
李襲志鎮守桂州,勞苦功高,需要安撫人心。
所以,李襲譽可以有罪,卻絕不能是死罪!
……
暫離都督府,因爲範铮與李義府根本沒想好要怎麽處置。
驿舍中,就着烤羊肉,下着荞麥做的黑面皮子,李義府時不時歎氣。
真難!
連李襲譽自己都認罪了,還怎麽幫他減罪?
“韋悰這厮,不講究!”
恨恨地通過葦管吸了一口小壇裝、酸甜交織的咂酒,李義府連上官都不喊了,直接稱名道姓。
就因爲韋悰,他們可是陷入了進退維谷的處境。
至于說昧良心,呵呵,官無私德。
不要用後世标準要求範铮,這裏是唐朝,朝廷的利益高于一切。
這個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各種色彩交織,白裏透着紅啊,紅裏透着黑,黑不溜秋,綠了叭叽,藍哇哇的,紫不溜湫的。
範铮咂了一口酒,悠悠開口:“你就不覺得奇怪,按常理,朝廷應該遣下一任都督來接手了麽?”
李義府悶悶不樂:“我眼睛好着呢,别考我。護衛我們的翊衛,出自左骁衛,隊正叫郭待诏,他身後那名甲不離身的壯漢,是左骁衛将軍郭孝恪。”
李義府之所以一眼認出郭孝恪,倒不是對他本人熟悉,而是那金邊裝飾的馬鞍、馬蹬,就是那麽戳眼睛。
整個大唐,會這麽裝飾器具的燒包就郭孝恪一個。
郭孝恪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但他生性奢侈,器物多以金飾,這毛病也是獨一無二的。
用腳丫子想都知道,郭孝恪就是來接替李襲譽,隻不過是遵命給了範铮他們緩沖的時間。
範铮擺手:“就那麽坐困愁城是不行的,用過膳之後,你我換一身百姓裝束,集市裏走走。”
市井之地,消息集散,說不定能撈到什麽有用的呢。
姑臧雖然算隴右富庶之地,城卻真沒多大,集市裏除了本地商賈,粟特人、西域人、波斯人不時現出身影,買水、買荞麥、買鹽、買草料,馬匹與駱駝的身影不時地出現。
涼州的富庶,不僅僅是依靠本地的農牧,更依仗絲綢之路咽喉要道的便利。
爲什麽會選擇涼州路線,而不是更南面的鄯州,除了地理條件,更是當年吐谷渾劫掠留下的後遺症,所以界域稍小的鄯州,戶僅一千八百七十五,口僅九千五百八十二。
貞觀四年之後,涼州對上北面的突厥,強弱易勢,大緻可保無虞。
直到貞觀九年,李靖率兵橫掃吐谷渾,步薩缽可汗慕容伏允自缢而亡,吐谷渾的實力一落千丈,鄯州才算安定下來。
看着麻袋裏一粒粒比針鼻大不了多少的沙米,範铮一撂後擺,蹲了下去:“這就是沙米嗎?”
攤主是個年輕人,很健談:“這是沙米,那邊駱駝嚼的針狀野草也是沙米,或者叫沙蓬。這種子,就是從沙蓬上頭采取的。”
沙蓬是一種沙生植被,多生沙丘背風面,駱駝格外喜歡吃,牛馬差一些,羊隻吃嫩葉,種子沙米人畜可食,還有健胃、降血糖的功效。
“你是姑臧本地人?”
範铮讓陸乙生買下一石沙米,攤主更熱情一些了。
二百餘文的買賣,說不上大,至少也是中等了。
“涼州嘛,原先是李軌所據,境内最大的水源地是豬野澤,姑臧爲中心,東昌松,西番禾,都督上任以來,倒是很維護百姓。”
攤主左右打量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就是,都督對官吏不太好。聽我二姑媽的表弟的侄兒說,都督寫了百來字的訓導,要讓整個涼州的官吏,每人寫上二千字的那啥……”
範铮補充:“心得。”
這套路,後世被人用得惡心了。
攤主一笑:“對,就這東西。伱說那些官、書吏,寫這東西肯定沒問題,可你一介問事、白直,大字不識幾個,怎麽寫?”
“看到買羊肉那個穿羊皮衣的漢子沒?樂都阿達,都督府的問事,拎着銅錢都沒找到人替他寫這玩意兒,結果被都督杖責了。”
感謝嘉憶往昔打賞,祝日子有滋有味,事業紅紅火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