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九成宮漸漸涼意沁人。
右武候大将軍、化州都督、和順郡王阿史那思摩,隻身從黃河南岸馳來,在九成宮大寶殿外跪了三天三夜。
阿史那思摩是突厥阿史那一族的人,皮膚白皙,高鼻深目,不像突厥人種,倒像是胡人(白人),故不遭突厥幾任可汗待見,最高也就封了個夾畢特勒(通特勤),一直不能自主領兵建立“設”(突厥的官職與領地)。
阿史那思摩随颉利可汗被俘,貞觀天子有感于阿史那思摩的忠義,讓他去統領颉利舊部,在黃河以南放牧。
這樣的日子,對于以前無錢、無權、無兵的阿史那思摩來說,簡直快活得賽過天神。
晴天一聲霹靂,阿史那結社爾那個狗東西,帶四十餘人造反了!
害人不淺呐!
用那個豬腦子想想,四十餘人造反,腦子裏裝的什麽,牛屎馬糞麽?
倚仗黃河爲防禦、無憂無慮放牧的好日子啊,沒了!
阿史那思摩接到消息,第一時間離開本部,單騎入天台山,求陛下不要逐突厥過河。
不管什麽說法,宗旨就一個,不想與日益強大的薛延陀争鋒。
要知道,即便是本部,也有很多人因爲阿史那思摩的相貌而有異心。
八月初,李世民總算見了阿史那思摩,好言勸慰。
“今時不同往日,黃河南岸,突厥人繁衍生育,人數已過十萬,狹窄的地域已經難承載那麽多人畜。所以,你還是率部過河,恢複舊國,祭奠父母吧。”
“朕将冊封你爲突厥可汗,率所部建牙于黃河北,好生爲大唐屏障。”
阿史那思摩流淚,将自己的困境講述出來,表示願意成爲太極宮一名戌衛,爲天可汗守宮門。
大日當空,突然陰了一大角,繼而仿佛進入了黑夜,九成宮總監的火把及時照亮了殿前。
是日食。
盡管大唐還是信奉神佛,對日食卻有秘書省太史局研究,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偏偏奉行自然崇拜的阿史那思摩卻身子戰栗,伏于地上,顫聲領命。
随即,黑影遊走,完整的日輪重現,阿史那思摩才放松身子。
他覺得,是因爲自己的抗命,引發了日食,遵從天可汗的命令才重見日光。
這麽一想,不得了,李世民腦後不曉得要懸挂多少光圈。
天子诏下,改封阿史那思摩爲懷化郡王,賜姓李,立爲突厥乙彌泥孰侯利苾可汗,命檢校禮部尚書、趙郡王李孝恭賜書阿史那思摩部,在黃河畔築祭壇,代大唐天可汗授予戰鼓、大纛。
同時,将散居州縣的突厥人全部送過黃河,總人口十餘萬,可用之兵四萬。
以左屯衛将軍(貞觀九年,遷右衛大将軍)阿史那忠爲左賢王,左武衛将軍阿史那泥孰爲右賢王,輔佐李思摩。
這兩位有點意思。
叫阿史那泥孰的大人物,突厥、西突厥各有一個;
阿史那忠,是突厥沙缽羅小汗阿史那蘇尼失的兒子,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的小叔叔,颉利可汗鐵山大敗,單騎逃入沙缽羅設,被阿史那忠抓住,獻給大同道行軍副總管張寶相,攜沙缽羅設降唐。
這一段并非杜撰,《舊唐書·列傳五十九·阿史那忠》有明确記載。
然後,李世民以韋貴妃與前夫李珉所生之女——定襄縣主,賜婚與阿史那忠,後其簡稱史姓,也是這一姓氏的源流之一。
李世民令李思摩移帳白道川以北,李思摩忌憚薛延陀不敢(也不想)北上,于是大唐遣司農卿郭嗣本至薛延陀下诏,令真珠毗伽可汗乙失夷男與李思摩各守碛北、碛南,不許擅自越界。
薛延陀名義下還是大唐的藩國,诏令還是有點用的,就是跟食品一樣,有個保質期,期限多長就不清楚咯。
看,大唐的司農卿,行使了鴻胪寺的職權,鴻胪卿劉善表示莫得法。
與此同時,朔方的土地,被人及時到夏州都督府落田籍,占了數百頃良田。
這種好事,手快有、手慢無。
你說永業田二十畝、口分田八十畝的限制?
對于地廣人稀的空曠地帶,巴不得伱去占呢,春秋筆法一記,自然就能規避問題了。
地方官府有權根據實情,對一些律令進行調整。
後來的朔方還有一個奇特之處,雲中都督府、呼延州都督府、桑乾都督府、安化州都督府、甯朔州都督府、仆固州都督府都寄居在朔方縣界内。
所以,羁縻制的效果如何,大家可以自行思考一下。
……
敦化坊。
萬年縣尉夏端攜司功佐,與陸甲生談笑風生,不時與範铮搭話。
朝廷的官員可以過午退衙,地方官不可能,所以夏端是正經在做事,不是閑聊。
來敦化坊,不是來考課,而是給坊學一些粟、鹽上的福利。
職權範圍的東西,稍稍出格一點無所謂,反正萬年令亓官植早就明顯偏向敦化坊了。
這一點福利,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夏端的目的,是與範铮緩和關系。
雖然夏端當初來萬年縣任佐官,目的是爲了對付範铮,可還一次都沒出手呢,人家就後來居上,可以反過來收拾夏端了。
沒有實質傷害,要緩和關系自然要容易得多。
再說,範铮的監察禦史之位,委實讓夏端心頭發毛,說不定啥時候就請自己去台獄做客了。
夏端倒是想拿出更多的誠意,奈何功曹的職權雖大,主要行使對象卻是官吏階層,對敦化坊委實鞭長莫及。
推薦明經、進士、明法的權利,雖然也是在功曹,卻是州功曹,縣級隻能看看,順便吆喝一聲。
沒看錯,功名除了科舉,還有地方推薦的說法,叫貢人,上州歲貢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
功績巨大、才德尤異的茂才,則不受人數的限制。
至于縣,且看着。
“上官,萬年縣功曹的職權有限,也隻能聊表寸心了。”夏端暗暗捏一把汗。
從八品下縣尉麽,當然低于監察禦史的品秩。
範铮擺手:“沒事,心意盡到就成。”
老實說,範铮已經迷糊了。
這個縣尉,我應該認識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