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耐着性子慢慢解釋。
檢校二字,在此時的涵意,大緻是代理、兼任,孔穎達給個這個檢校博士,不占用算學二名博士的固定名額。
“但是,相應的俸祿、職田是可以疊加的,隻有庶仆是按高一方給人數,不能累計。”
孔穎達的的歉意,是因爲博士也分三六九等,從正五品上到從九品下,偏偏書學、算學博士是最低的從九品下,待遇偏低了。
但這是他能給出的最高待遇了,誰讓朝廷定的算學博士就這品秩呢?
“出身不是問題,本官想讓你教授的,隻是算盤而已。這方面,你可爲天下先。”
範铮微微沉吟。
倒不是鄙帚自珍,算盤在日常計算中,漸漸替換了算籌,推廣也是必然的事。
範铮吃了一口茶湯:“祭酒厚愛,下官自難推辭。問題有三個,其一是算盤問題,我要用的算盤遠比市面的小,目前隻有我阿耶的範氏木器作坊能造,五百文一具,從這裏采買,是否會爲人诟病。”
“其二,我沒有耐心與算學生鬥氣,有搗亂的,可以直接驅離,永不接收。”
“其三,我職司在察院,去國子監,察院這頭怎麽算?應值不值、無故不到、當番不到,可是要笞二十的。”
孔穎達溫和地笑笑:“算學生依制隻有三十名,十五貫錢也不是多大的事,本祭酒還是能擔下的。至于說算學生,監察禦史有所不知,都是文武官八品以下子嗣,以及庶人子弟,量他們沒膽炸刺。”
呃……
範铮倒是意外了,原來都是些沒背景的監生啊!
範铮是不知道,哪怕是所學基本相同的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博士的品秩、學生的家世都是分階梯的,庶人之子哪怕學識再好也隻能夠得到四門學。
前三學的學生數以百計,後三學的學生數以十計。
幸虧總體數量不大,否則,就會出現十羊九牧的奇特景象。
至于當值、點卯,則需要禦史台出面了。
李乾祐直接把範铮的點卯、當值,從察院拽入禦史台中,也方便範铮來回做事,免得在察院遭阚苫等人刁難。
柳範是從鄯州回來了,卻不能改變阚苫與範铮對立的局面。
民部之事,過節已經坐實,不再隻是誘騙範铮去瓜州豹文山守捉的未遂之舉那麽簡單。
早晚有一天,不是阚苫的小鞋夾了範铮的腳,就是範铮的小鞋要削阚苫的足。
從範铮的謹慎來看,阚苫怕是抓不到他的把柄。
柳範也隻能苦笑。
何必呢?
何苦呢?
阚苫你也是多年的監察禦史,就沒點眼力,看不到範铮閃閃發光的前程?
縱然比馬周差些,未來也不是伱正八品上官員能企及的!
出身不好,嘿嘿,馬周是個什麽出身?現在又是什麽官職?
圖一時快意,卻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大隐患。
那種翻身之後、對過節一笑置之的大人物是有,但史書上爲什麽特意記載這情節呢?
因爲,常人很難做到如此豁達大度!
“這是國子監算學典學羊舌墩,複姓羊舌,以後由他在務本坊國子監大門處引你進去,有什麽事你也可以直接吩咐他。”
孔穎達叫來穿绛戺衣的羊舌墩。
典學是國子監六學的流外官,掌抄錄課業。
這個姓雖然生僻,卻是血脈純正的漢家古姓,幾個源流都是漢家子,其中春秋晉國羊舌食我的子孫避禍,隐居華山,改姓楊。
後來羊舌氏,多數簡爲羊、楊姓。
……
務本坊很大,國子監浩浩蕩蕩千人的教學場所,隻不過占了半坊之地,旁邊還毗鄰着尚書左仆射、開府儀同三司、梁國公房玄齡的府邸——也是後來的光天觀。
範铮走到國子監門前,久候在此的羊舌墩,引着範铮,路過一片又一片的分區。
“這邊是國子學,監生三百;那邊是太學,監生五百……”
羊舌墩慢慢講解,反正算學在裏面最角落處,路還有一段呢。
區是劃分了,卻沒有用圍牆隔離,諸學的監生與博士都好奇地看着戴獬豸冠的範铮,紛紛猜想是不是律學請來助陣的官員,卻愕然看到範铮拐進了算學。
三十一具算盤,擺列在各自桌面上,其中一具連同桌椅是範铮的。
“不說廢話,本官禦史台察院正八品上監察禦史範铮,是祭酒禮聘的檢校算學博士,負責教你們算盤。從現在起,将你們以前的打法全部棄了,如果不願意學,可以從此不來。”
下馬威就得惡。
官職、品秩一擺,想亮出身世來倨傲一下的算學生直接蔫了。
博士不比自己年長幾歲,官職卻已經不遜于自家阿耶,惹不起。
倒是“監察禦史”四個字,意味着什麽,他們還不太懂。
一名較年長的監生起身:“博士既然來教算盤,想來是有真本事的,可否讓我們開開眼界?”
就知道這幫生瓜蛋子不會輕易低頭。
範铮坐下,麻利地清子,加百子、獅子滾繡球、鳳凰單展翅、鳳凰展翅輪番展示,打得算學生們眼花缭亂。
有心抵賴吧,算盤這門技藝,水平高低那是一目了然。
“其實,要不是祭酒登門,本博士甚至懶得教你們。不是歧視,技藝這東西,最好是從小練起,你們接近成丁,快要定格了,學出來也到不了巅峰。”
範铮表示,上輩子學過打擊樂,喜歡打擊一下桀骜不馴的監生。
啧啧,當初做夢都想混進來當監生,而今搖身一變,成了算學博士。
人生的境遇,就是那麽猝不及防。
“全部坐正,左手扶算盤,右手大拇指管下珠撥上……”
“口訣背起: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上是下珠靠梁,下是上珠靠梁,去是下珠靠邊……”
半天時間,都是在練指法,監生們手指頭都快要抽筋了。
哭死,從來沒想到撥算珠能快到這地步,外面的賬房先生不是啜一嘴湯餅動一指嗎?
範铮看了半天,搖頭長歎:“想不到你們的手腳,比古稀老媪還慢。啧啧,本博士最差勁那個學生,都比你們快多了。”
範铮心裏補充了一句:“就是不太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