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大夫雖然是從三品,沒有民部尚書品秩高,但禦史台是自立于三省之外的司法機構,沒有必要非得給民部顔面,即便民部尚書是唐儉也一樣。
何況,是民部先拂了禦史台的顔面,即便李乾祐脾氣再好也沒法忍!
浩浩蕩蕩地,二十五名禦史書令史、三十四名監察史,随着侍禦史唐臨進入了民部,讓整個六部、尚書省都沸騰了。
熱鬧,大熱鬧!
禦史台和民部杠上了!
民部這種卡脖子部門,往往招人恨而不自知。
今年撥你工部的一萬貫?
對不起,就八千貫,剩下二千貫且慢慢等着,或許年末能擠得出來。
也許是真的緊,也許是有輕重緩急,也許是有遠近親疏,也許是看你不順眼想拿捏一下,誰知道呢?
去年上任的尚書右仆射、攝太子少師、申國公高士廉,無奈地看了一眼民部方向,微微搖頭。
民部賬務出了問題,高士廉心知肚明,無非是有人想刁難一下孫伏伽,以報一箭之仇,大亂是沒有的。
整個民部真要亂成一團麻,尚書省還坐得住嗎?
孫伏伽請外援在情理之中,範铮來查賬也有轉圜的餘地、
但誰也想不到,那名書令史的畫蛇添足,他弄巧成拙了。
吓唬一個娃兒,在外頭就是被人罵沒品,了不得梆梆兩拳。
可護短的範铮發起瘋來,當真讓人頭疼。
貞觀元年起的賬簿啊!
不說數字堆積,單想想時間跨度,都能讓人頭皮發麻。
十二年的資料,能夠埋進去幾個人了!
清廉如水,你指單個官員,還有可能;
指整個部門,尤其是掌控錢财的部門,伱想什麽呢?
或多或少,會有點不太幹淨!
察院阚苫拒絕立案,其實多少是有點道理的,你這跨度得多少人才算得過來?
可誰能想到,禦史大夫李乾祐,反手給了阚苫一個鍋貼,不僅同意立案,還把禦史台的書令史、察院的監察史,一個不漏地送到了民部。
整個察院裏,就李義府笑得像偷到雞吃的狐狸,其餘人如喪考妣。
倒是左骁衛翊府的介入,有點莫名其妙。
高士廉也想當一當老好人,可張不開那嘴。
對一個娃兒恫吓,你們可夠沒底線的!
算了,老夫年過花甲,失聰咯。
咦,不對呀,我家大郎高履行,可以從禮部祠部郎中右遷民部了嘛。
高履行在史書上記此時累遷滑州刺史,但滑州是河南道望州,刺史是從三品大員,你覺得高履行的資曆足麽?
即便算上他是東陽公主的驸馬都尉也不夠!
所以滑州刺史應該是個虛銜。
貞觀十一年,定制勳臣爲世襲刺史,今年二月停封世襲刺史,這些刺史同樣是虛銜。
舉賢不避親,或許能考慮一下,或者讓外甥長孫無忌開口?
……
侍禦史唐臨,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卻震懾着民部的官吏。
“沒事吧?”
範铮小聲安慰甄邦。
甄邦擠眉弄眼:“舅父,我就是吓唬那個惡人的。”
鬼機靈!
就知道甄邦這娃兒膽子沒那麽小,但範铮不介意借機展示自己的獠牙。
範铮奇怪地看到,身後五大三粗的樊勝,輕輕松了口氣。
似乎,樊勝很在意甄邦啊。
樊勝與樊大娘同一姓氏,搞不好真有瓜葛呢。
輕輕拍了拍甄邦的手臂,範铮下令:“所有人分工協作,按我分的科目,重新逐條摘錄,先抄貞觀十二年,度支司、金部司、倉部司的賬,再逐年倒推。”
一名禦史書令史,微笑着開口:“不是聽說監察禦史這學生很厲害,能露一手麽?”
範铮淡淡地回應:“什麽時候,你們摘抄完一年的賬務,沒有遺漏,就是他出手之機。”
書令史們一合計,倉部司的賬比較單純一些,于是紛紛出手,将倉部司貞觀十二年的賬務摘錄完畢,就在用膳前完成了。
“劉谙、華鳴,把你們的算盤拿出來給甄邦,同時你們給他翻紙張。不是想見識一下高手嗎?近距離觀察吧。”
範铮點了一下他們。
至于其他人,愛信不信。
調整好桌椅高度,甄邦氣勢一變,左右手各打一具算盤,噼裏啪啦的珠子聲,讓禦史台與民部的人都瞠目結舌。
恰如蝸牛被烏龜碾壓——太快了,根本沒看清!
劉谙、華鳴人都麻了,隻知道機械地抽走算完的紙張。
這就是差距啊,難怪上官說他不是最快的。
劉谙的一隻手無意識地跟着甄邦的節奏比劃,快抽筋了才醒悟,自己根本做不到啊!
難怪上官當日說從小學起最快,老了,指節沒那麽靈活了。
也是他們自取其辱,連鐵小壯的速度都比不上,跟甄邦比?
民部的人暗暗後悔。
得罪人沒什麽,得罪了管得到你的内行,就要命了。
那個内行是監察禦史,就更要命了。
看着一頁頁紙張上寫滿了結果,捧着碗的民部官吏們突然覺得,皇城的膳食,它不香了啊!
範铮随意抓了個面餅咀嚼,一隻手逐頁翻動,用心算核對結果。
很難得,甄邦這娃兒,這次格外争氣。
“全對。”
範铮說了一聲。
甄邦一手抓着蔥餅,小屁股得意地扭了幾下。
下了值的樊勝,換了一身圓領袍,站在旁邊抱臂看甄邦撒歡,眼裏現出濃濃的寵溺。
真沒猜錯,他們之間應該是周親,至少也是大功親。
用膳之後,汗巾擦手,範铮親自出馬,将一個個賬戶的數目彙總,填入一張奇奇怪怪的表格中,甄邦算一遍,他複核一遍,敲定了最終數字。
“記錄:民部倉部司,貞觀十二年,短少糧食三千一百五十二石七鬥八升六合。”
“所有卷宗、賬簿、門窗,貼封條,明天再來查。”
甄邦嘟囔:“都沒玩夠。”
随着甄邦到了朱雀門一側,樊勝停下了腳步,生猛的臉上現出猶豫、糾結。
“早晚要面對的,不是嗎?”
牽着甄邦的範铮,輕聲說了句。
樊勝黯淡地笑了笑,低着頭顱,亦步亦趨地跟着甄邦走出了朱雀門。
“甄邦,今天順利吧?”樊大娘哈哈大笑。
甄邦撇嘴,把今天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同時提到樊勝打書令史耳光。
樊大娘才将目光移到樊勝身上,冷冷地哼了一聲。
“姐……”
樊勝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和他魁梧的身材成了強烈的反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