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三年正月,雍州三原縣。
太常寺獻陵署的陵戶們,在獻陵令的吆喝下,把每一處石刻都擦了個锃亮。
獻陵座北朝南,封土爲陵,呈覆鬥型,高六丈,平面呈長方形,長寬各三十三丈。
四門各一對石虎,啊,石大蟲,碩大威武、健壯有力、栩栩如生,高近七尺;
神道兩側,是體型巨大的石犀;
南門外,立着二丈七尺高的華表,上蹲犼獸,下雕盤龍。
整個石刻群體的風格統一,有獸的威武,又招人喜愛,用後世的話說,萌,或者奶兇。
石刻還吸收了外來物種,兩座浮雕是鴕鳥造型,羽毛豐滿、腿較短、脖子不粗、翅膀結實,可作爲鴕鳥進化過程的一個參照物。
獻陵的主墓,是高祖太武皇帝李淵與太穆皇後窦氏冢。
那個死了娃兒李智雲的楚國太妃萬氏,史載貞觀中薨,葬獻陵,也不知道是否還活着。
贈荊州總管、譚襄國公丘和等一幹老臣子,薨後就陪葬于獻陵。
丘和雖然史上着墨不多,兒子卻比較出名,比如娘子軍将領丘師(也有記爲丘師利)、生食人心肝的丘行恭。
日光照耀,獻陵鋪上金光,給寒冷的初春帶來暖意。
李世民率着王公大臣,加上儀仗、翊衛,浩浩蕩蕩數千人,從長安趕到獻陵,路上就費了三天工夫。
隊伍中,隻着軟腳幞頭、圓領袍的杜荷,如雞立鶴群,看上去極爲醒目。
當然,不去計較杜荷嘴角那一點淤青的話,這個看上去桀骜不馴的青年,相貌還是不錯的。
拜什麽玩意?
反正這裏也沒他阿耶的墓,杜如晦葬在萬年縣南六十裏呢,才不稀罕陪葬皇陵。
獻陵令、丞、錄事等人,率陵戶于南門接駕,四名主辇趕緊擡上了小玉辇。
不知道爲什麽,當了皇帝之後,李世民格外喜歡乘坐人擡的辇,辂車之類的反倒坐得少,除非路程遠。
焚香拜谒的地方,并不是到墓碑前,那是平民百姓的祭法,皇陵都建有專門的祭台。
三炷高香插起,香煙袅袅,李世民聲情并茂,講述起當年耶娘如何寵愛他,盡顯孺慕之情,眼角都隐隐濕潤了。
不涉及權力争端的話,李淵與窦氏當初還真是寵李世民的,要不然他哪來信心與長兄争鋒?
李淵寵李世民,還真是有原因的。
李世民的箭法聞名于世,但你得知道,李淵的箭法也是相當好的。
《舊唐書》記載,李淵求娶窦氏時,窦氏是以門上兩孔雀,讓衆多求婚的青年才俊射孔雀眼睛,中者才願意嫁,獨有李淵射中兩眼。
所以,李淵對李世民的欣賞,類似李世民稱贊李恪“類己”。
絮絮叨叨地走完了流程,獻陵令趨步啓奏:“陛下,三原縣父老,得知陛下駕臨,仰慕天顔,又恐驚了聖駕,遴選了十名百姓,在南門外候着。”
李世民眸子裏掠過一絲驚訝。
這可不是他安排的戲碼,是三原令曲意奉承,還是真的百姓自發而來?
官場裏的一些手段,李世民還是清楚的。
正需要名聲讓自己更閃閃發光的李世民,出了南門,見到衣着樸素、手上滿是繭子的百姓,微微松了口氣。
不管是不是刻意安排,真百姓與豪強,效果的差距依舊大到吓人。
虛扶了一下,張阿難立刻開口:“陛下說了,不用跪拜,起身好好說話。問,糧夠吃嗎?”
農夫猶豫了一下,咧嘴笑了:“可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說,交完了租庸調,能吃個八成飽,可比前朝強多了。”
這不是在瞎扯,畢竟租庸調的标準,唯一沒考慮周到的就是貧富有别。
同一個标準,對于富庶地方來說不是事,對窮地方來說,負擔可能就重了。
雖然還有上中下九等戶的标準調節稅賦,但作用并不是太明顯,富者越富是哪個朝代都改變不了的趨勢。
百姓要求的真不多,能安穩地活着,大緻填飽肚皮,這就夠了。
杜荷在後頭撇嘴。
百姓飽不飽你不知道?
張阿難繼續傳話:“官吏可公平?對百姓可講理?”
農夫想了想:“大體還算公平。講理嘛,他們有時候會用鐵尺講。”
嗯,這一點請參照範铮當坊正時期的棗木短棍。
公平這東西不好說,能夠做到相對公平,就已經是能吏了。
李世民開口:“傳朕旨意,免三原縣半年調,并曲赦三原縣及行從徒至大辟罪。”
杜荷無力地摔倒,沾了一身黃土。
好家夥,圖窮匕見,就說拜谒獻陵爲什麽非要帶自己呢!
曲赦,指的是赦免一地或部分地方的罪人。
大辟,則是死刑的古稱。
行從,是指此次的随行人員。
好嘛,杜荷拼命折騰出來的徒刑,被赦免了!
東宮裏,李承乾不鹹不淡地哼了一聲,對于杜荷這個未來妹夫沒多大興趣。
他阿耶若是活着,價值才真的大。
一個免官徒刑月餘、家族卻無一人上疏求情的奇葩,雞肋。
衛君子哭得梨花帶雨,早知道赦免來得那麽容易,隻要随駕去獻陵,當初他何苦……
嗚嗚。
再也回不去了!
……
察院,李義府表情古怪地湊到範铮面前:“賢弟,因你彈劾而徒刑的殿中省尚乘局直長杜荷,免罪,官複原職,并由宗正卿李神符負責六禮事宜,要将皇後次女城陽公主下嫁于他。”
信息量很大。
範铮早就知道,杜荷判罪不過是走個過場,想不到解除得那麽快。
曲赦,皇帝的特權麽,籠罩一下杜荷還是沒問題的。
城陽公主的生年無從考證,但一些資料顯示爲李治的胞妹,李治生于貞觀二年,現在才十二歲,城陽公主也就十歲左右。
真刑啊!
難怪曆史上的城陽公主與杜荷沒有子嗣,那時候的城陽公主都沒有長開,夫妻也隻是名義上的啊!
範铮擺手,毫不在意。
能整治了他一次,就能整治兩次。
“杜荷不樂意當驸馬,這才是任我整治的原因。”
範铮終于揭開了謎底。
李義府的笑容僵硬,用力地在臉上揉了一把才恢複過來。
這話,聽着咋那麽别扭?
早知道杜荷是這心理,說什麽我李義府都得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