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铮面上僵硬地挂上李義府式的笑容。
“瓜州離長安,好像三千多裏地?”
阚苫若有若無地輕笑一聲:“不管多遠,總得有監察禦史去嘛!範铮禦史去不去呢?”
上官、管事的派差,輕易拒絕不了,因爲人家掌握了發言權,筆杆子一搖,就能把你寫得十惡不赦。
事情倒應該沒假,畢竟現在薛延陀坐大,吞了衰敗、混亂的突厥許多地方,與大唐接壤之處日益擴張,其中的摩擦就免不了。
“本官去瓜州,倒也并非不可,隻是聖命徹查杜荷,尚未完結。這一樁差事,移交給阚禦史麽?”
範铮反手一刀。
别說杜荷的事已經完結了,範铮說沒完就沒完。
從頭到尾,杜荷之事奉的就是皇帝的口谕,沒有行諸文字,也沒有經三省,留給範铮的餘地自然極大。
範铮的猜測是,李世民既想敲打狂妄得沒邊的杜荷,又不想将把柄留于朝堂。
畢竟,公主下嫁杜荷,是既定方針,不純粹是爲了酬杜如晦的功勞,更是爲了拉攏近在咫尺的杜曲!
别的不說,長安杜氏,整個唐朝出了八位宰相!
哪怕唐朝實施的是群相制,也足夠讓人驚訝了。
阚苫的臉容僵了一下:“也對,新婚燕爾嘛,是本官欠考慮了。太府寺東市署,需要去查一遍,不如你去看看?”
坑一把範铮沒問題,但前提是要接下頭疼的杜荷,那就算了吧!
那個瘋子,大約就範铮敢招惹。
至于東市署,那就是走個流程而已,有多少監察禦史願意呆那亂哄哄的市井之地,聽那雞飛驢叫人聲沸?
……
午時,東市擊鼓三百,正式營業了。
真是讓人意外,範铮原本以爲東市如後市的菜市場一般,清晨就開門了呢。
原來,在大唐大名鼎鼎的東市,隻經營下午呀!
認真逛東市,就會發現地方規劃得比較整齊,賣獸炭的在一處、賣大牲口的在一處,紙張書籍、藥行、糧鋪、木器、鐵器都分門别類地形成相對統一的市場。
東市署衙外,一名東市史掌着大大小小的秤,爲百姓複秤,這就是大唐版的公平秤。
東市史身後的架子上,擺放着橫刀、獵弓、竹箭、木箭的式樣。
大唐是準許民間擁有合制刀弓的,不像隋末,連鋼叉都禁。
架上的刀弓是東市署立的樣,每件上面都刻有工匠的名字,達不到架上标準的刀弓不許出售。
“你這秦椒,根本不麻,收官!”
一名署丞、一名東市史、一名掌固,從一家佐料鋪子裏提出一袋秦椒,身後跟着呼天搶地的商賈。
範铮亮出了身份,從袋子裏抓了一顆秦椒,丢嘴裏咀嚼幾下,随口吐了出來,黑着臉讓他們繼續行事。
什麽玩意兒,不麻的秦椒,它能賣錢嗎?
純粹就是坑冤大頭!
或者,那商賈是想将這秦椒混入上好的秦椒裏,賣個好價錢?
圍觀的人群裏爆出“彩”聲,甚至還有幾名被這商賈坑過的人現身說法。
難怪商賈不招待見,一顆老鼠屎搞壞一鍋湯,商賈群體中的老鼠屎比例還頗高。
“官爺,這可怎麽辦呐!我給主家買一百斤冬瓜,結果生生短了十五斤啊!”
一名仆婦在抹眼淚。
短了斤兩,回去肯定被人置疑私吞了,主家的馬鞭少不了,更有可能丢了飯碗、壞了名聲!
東市署裏走出一名幹練的東市府,站到仆婦身前:“哭有什麽用?走,帶我去找那商賈!”
須臾,仆婦喜笑顔開的抱着一個商賈賠償的冬瓜過來了,不停地向東市府道謝。
東市府微笑擺手:“我們東市署的存在,就是讓百姓的交易盡量公平,這是我們的職司。”
陸乙生隐約聽出點什麽,小聲在範铮耳邊問:“爲什麽要加‘盡量’二字?”
長進了啊!
範铮身子不動,嘴唇輕啓:“因爲,就連當今皇帝,也做不到完全、絕對的公平。同樣的争執,元從子弟與普通勳貴子嗣,待遇肯定有區别的,能盡量公平,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名東市府,說話滴水不漏,辦事公正,應該不止這流外官的前程。
東市令快步奔了出來,微笑叉手:“監察禦史莅臨,怎麽不說一聲呢?要不是署丞看到了,本官還不知情呢。”
範铮輕笑:“都是熟人,不必玩虛的,在外面看看人間煙火,不挺好的嗎?别的不說,至少東市署肯務實、爲民做主,就值得肯定了。”
伱要說偌大個東市署,沒點勾當範铮是不信的,至少當初的隐潭遊俠兒就與東市署有勾連。
但明面上,東市署還是可圈可點的。
署中的公廨,依舊有牛馬的味道飄逸過來,東市令讪笑道:“那邊是在買賣奴婢、牛馬,署内公驗立券,買主持券到當地官府入籍。”
東市署的公驗,這裏頭就有門道可說了,裏面有沒有貓膩,呵呵。
西漢第二任相國曹參就說過,牢獄與集市,是壞人最多的地方。
落座,烹制茶湯,東市令絕口不提範铮當初送獸炭之事。
那時候,範铮是小坊正,最多加個文散官,如今卻是令侍郎之下都忌憚的監察禦史,不宜再提昔日龌龊事。
許多人總喜歡拿着上官的過往說事,以爲能得上官青睐,殊不知有些上官回頭看了一眼過去的自己,什麽玩意?
這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心理,但确實有許多人是這想法,孟郊的“昔日龌龊不足誇”就是個明證。
市署的職權其實挺大的。
器物、兵刃、車輛不合尺度,布帛不合粗細,色澤不正,五谷及果實未完全成熟,禽獸根本沒成長到屠宰的程度,都不允許出售。
但你要說其中尺度沒有彈性,就未必了。
手擡一擡,也許一些勉強點的就過去了,可你總得給人家擡手的理由吧?
範铮品着東市令的茶湯,火急了些,正如東市令的心情。
畢竟,東市署是正兒八經的事務機構,忙的雖然都是雞毛蒜皮,可你也不能不管啊!
“牛馬……有沒有人私自賣不該賣的馬匹?”
範铮笑呵呵地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