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假甯之日。
敦化坊裏張燈結彩,坊正陸甲生安排一些得空的婆娘、中男,爲範家幫忙,吃席的桌椅擺滿了從坊門進去的街道邊。
這也是北方一般不在冬天辦婚禮的原因,冬天冷,動不動滿桌的硬菜。
範铮在屋子裏穿衣,死活都覺得别扭。
淺赤色的祭祀服,黑絲腰帶,赤黃色的蔽膝,赤黑色、前小後大、頂端闆狀的爵弁冠,服飾上沒有繡圖案,整套稱爲爵弁服。
你沒看錯,這套爵弁服,是官員們婚配、祭祀所用,一些上了等級的官員,他們的子孫成親時也可以穿這套服飾。
不是說唐朝成親服飾是紅男綠女嗎?
這個要細說。
先說男子,庶人成婚,可以越一步規矩,着绛戺衣,就是流外官穿戴的赤色斜領衣,當然就紅男了。
六品到九品官員,本身就可以穿這套爵弁服,就是範铮從來沒參加過祭祀,第一次穿戴而已,要是着紅衣就是自降身份了。
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雙方本來就有意向,烏氏又春風得意地賣力,速度自然極快。
迎親的時節,是在午後。
範铮春風滿面地騎着小叫驢。
牽驢的赫然是熊孩子鐵小壯,挨了一蹄子之後,他與小叫驢的關系神奇地默契了。
左右是甄行牽着巫桑、甄邦撞着巫亹,後面是長長的坊學生隊伍,雖然嘻笑,隊形卻不亂,可見郦正義教導有方。
當然,糜斐與郦正義兩個保姆就必須相随了。
無論是哪個年頭,都少不了拍花子這種惡毒勾當,小心爲上。
郦正義出場,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目的,爲範铮作催妝詩。
誰讓範铮基本沒展現過這方面的才藝?
要是被難倒了,敦化坊面上無光。
鐵大壯爲首,三十名敦化坊漢子護在外圍,袍子裏隐約有地方突出。
要的,就是這個氣勢!
花轎,在這個時代也叫彩車,範氏木器作坊自制的,唯有輿夫是從青龍坊請的。
沒辦法,以前的敦化坊,窮到想當輿夫,人家都看不上。
沒有一定的技巧,擡的花轎能讓裏面的人颠到想吐。
鼓樂、儀仗什麽的,倒是容易湊齊,而且樊大娘持雙槌穩步于驢車上擂鼓的架勢,當真是萬騎辟易,鼓聲指揮着其他樂器的節奏,歡快得很。
傧相是陸乙生,範铮特意囑咐他穿厚一點。
一身幹淨衣裳的孫九,昂首唱起了歡快的迎親曲子,不知道是哪裏的曲調,反正範铮聽不出來。
親仁坊,杜宅,大門盡開,迎親的隊伍停在院外,範铮與陸乙生大步向前,幾名婆娘、小娘子手持包裹了綢布的木棒,輕輕敲了陸乙生幾下。
陸乙生滿眼茫然。
木棒打到身上,雖然沒用什麽力,還是有輕微的痛感。
可是,爲什麽不打範铮身上?
這就是陸乙生第一次當傧相,不知道有些人家有這個規矩,棒打新郎、讓他帶傷成婚顯然不妥當,當然是打在傧相身上了。
這有個名目,叫“下新郎”,下通吓,意思是給新郎一個下馬威,以後可不敢慢待我家女兒。
向泰山、嶽母、舅兄見禮,然後開始了下面的流程。
三升粟擺在旁邊,範铮在慈眉善目的舅兄指引,将粟填進臼裏;
一張草席,被範铮覆于井口上;
麻三斤,塞于直棂窗中。
粟與麻,象征衣食無憂;席,範铮就不明白了。
箭三支,置門上以驅邪。
杜笙霞的閨房,房門緊掩,一名小娘子在裏面嘻笑:“想那麽容易娶走新娘子?催妝詩!”
“不,催妝詩不稀罕,你得用新娘子的名寫詩。”
不知道是誰,出的這個題目有點刁鑽。
咦,杜笙霞都輕笑了,看來這一關得闖一闖了啊!
“雨後看山對酒歌,飛紅駭綠滿岩阿。萬重山外碧方寸,五色雨中青最多。”
“亭下日生霞映草,松根苓長葉成窩。清溪分付西流去,莫作門前東逝波。”
【引自元·陳樵《西硯峰》】
範铮明顯是取巧了,以“生”代“笙”且不說,生霞還分屬兩個詞。
至于景色是不是對應,不重要了。
兀自苦思冥想的郦正義,身子一震。
範铮的詩,絕妙說不上,好是肯定的。
就是有些字詞吧,它韻味有點不對,但瑕不掩瑜嘛。
關于這一點,範铮也無奈,時代的變遷,導緻一些讀音變化,太正常了。
“好詩!”
時任光祿寺良醞署從九品下監事的舅兄杜官保,擊掌喝彩。
舅兄是個實在人,名字也實在。
“再來一首。”
聲音有點怪怪的,範铮想了一下,果斷猜出是杜笙霞捏着鼻子說話。
“绛羅密幄護風沙,莫遣牛酥污落花。蝶夢不知春已莫,鶴翎還似暖生霞。”
“詩呈金字懷仙客,手印紅脂出内家。獨羨沉香杜娘子,清平一曲度韶華。”
【引自元·高明《和李别駕賞牡丹》】
這一次,生霞就是一個詞組,最後的“清平一曲”将杜笙霞的格調都擡高了許多。
說真的,以“笙霞”二字并列的詩,真有一首,卻極不适合現在的場景。
範铮清晰地聽到了杜笙霞“咯咯”的笑聲。
“笑什麽?待會兒你還要哭嫁呢。”
“不要!”
幸好杜笙霞不是那麽矯情,非要三首催妝詩,直接将閨房門打開了。
要不然,範铮還得撓頭,其他有這二字的詩詞,要麽意境完全相悖,要麽長長長。
唐朝的綠女這一點沒得錯,上至一品、下到庶人女,婚服都是青色。
區别是:
庶人女着花钗禮衣,钗是金銀塗色,青裳、青腰帶、襪、皮履,都需要自制。
伱沒看錯,禮部的規定就是自制。
六品以下的妻女,着的是婚嫁花钗禮衣,钗覆笄,兩鬓飾金銀珠寶,大袖連裳青衣,素紗中衣,點綴的色彩是朱标,衣裳有邊飾,蔽膝、大帶、青衣帶、襪、皮履。
覆笄是指發簪插到編起的頭發上,朱标也跟老朱的兒子無關,是一種傳統的色彩。
更高的品級就不用細說了。
女子婚嫁禮衣,還有一個人性化的規定,夫家、父家,誰的品秩高,依誰的規格。
女子初嫁,允許着阿娘的(等級)服飾拜谒祖廟,即阿娘是外命婦的話,女兒可以在特定時間穿她的細钗禮衣出現在公衆場合。
着了婚嫁花钗禮衣有杜笙霞,再搭上青春活力的面容,新月眉微彎,睫毛眨動,眼裏滿是喜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