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稀了黃土,砸了石闆,敲了瓦片,破了樹葉。
入眼一片水茫茫,整個敦化坊,坊民跟鹌鹑似的,縮家裏不動,就連坊學都暫停授課。
範铮卻得披蓑衣、油布、着草鞋,在坊中各處巡視。
油布這東西并不難,刷一層桐油防水而已,算是原始版的雨衣。
不過,效果嘛,外面下大雨,身上澆小雨,誰淋誰知道。
身子冷飕飕的,一滴雨水就能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可是,即便再難受,範铮也必須巡視完敦化坊這一畝三分地。
倒不是說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作奸犯科,可那些有點年頭的土木屋子,特别是住了孤寡的老屋,誰敢保證不出問題?
坊民除了天壽到之外,死人,坊正是要扛責任的,尤其是考課這一塊!
考課爲中下,影響的不僅僅是範铮個人,還會導緻明年庸這一塊的加重。
地方官府最容易調整的,就是庸這一塊。
與坊丁陸甲生敲開苦貞貞家大門,巡視了一遍,冒雨換了一片灰瓦,聞了聞滿屋子的藥味,看着風吹柳似的苦柳氏,範铮心情難免低落了些。
雖然範铮不是啥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但人有同理之心,範铮自然知道苦貞貞的難處。
即便鐵大壯表示願意與苦貞貞共同承擔,吃過一次虧的苦貞貞,隻能微笑着拒絕其好意。
拖累他人的事,一次已經嫌多。
好在,敦化坊香坊那頭,苦貞貞能夠自食其力,隻是加上負擔苦柳氏的藥湯靡費,難免有點吃力。
樂喜再沒去找過苦貞貞,大約是覺得沒臉。
倒是樂林氏來找過苦貞貞,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樂喜委屈,表示了忏悔,想求苦貞貞與樂喜複合,并保證以後不再苛責苦貞貞。
人性如此,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苦貞貞很爲難。
十年夫妻,要說她與樂喜沒感情,那不現實。
但是,樂林氏這些年的變本加厲,她是親身領教過的。
最後,還是範铮出面當了惡人,警告樂林氏不得再來找苦貞貞,否則請她上縣衙走走。
家暴這種事,隻有零與無數次,沒有中間值,苦貞貞既然跳出了火坑,就不要再回頭找死了。
否則的話,神仙難救該死的鬼。
沒時間傷春悲秋,範铮還需要一家家巡視,順便看看各處排水是否暢通無阻。
地面的雨水約半指深,嘩嘩地流向溝渠,家家戶戶門前都水流暢通,絕對沒有雜物堵塞,連鐵大壯門前都幹幹淨淨的。
說不說,自鐵小壯進坊學之後,鐵大壯的臭脾氣收斂了許多,大約是真想給娃兒做個表率?
鐵大壯不占鄰裏的地頭,這真是稀奇事一樁。
幸虧端午前後,範铮安排過人清理過溝渠,排水絕對不成問題,否則坊内要成水澤了。
就是自家那幾畦菜地喲,菘菜葉子都稀爛了,胡蘿蔔也裸露出泡爛的塊莖。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根本沒在太史局的預料中,各地官府顯然也應對倉促。
今年,李世民巡視洛州,改洛州爲洛陽宮。
話說這些貴人,似乎都有些愛改地名的癖好啊!
七月這場大雨,谷水溢入洛陽宮,深四尺,壞左掖門,毀宮寺十九所;洛水暴漲,漂沒六百家。
長安遭的災要少一些,但長安縣、藍田縣、三原縣等地方,依舊有損失,唯獨萬年縣一枝獨秀,連麥子都沒濕多少。
這樣的成績太亮眼了,連吏部考功司郎中都忍不住上門相詢。
短打扮的亓官植,袴褶上的泥兀自厚厚一層,半幹半稀地附在上面,怕不得有一斤重。
官靴……
無論是皮靴還是麻靴,都不合适在泥地裏走動,亓官植穿的是草鞋,裹着一層泥漿,看上去倒像是着了兩隻泥靴。
天難得放晴,亓官植索性不入二堂,在天井中與郎中攀談。
按平日來說,這算是失禮了。
可幾天連綿暴雨,日頭顯得彌足珍貴,又讓人不在意禮節的小事了。
“今年晴好,但恐天有不測風雲,加上有高人提醒一句,故本縣冒着風險,催促治下子民及早收割麥子。雖然此舉有些冒失,但爲了治下小民不餓肚子,就是丢了烏紗帽也值了。”
亓官植說得冠冕堂皇。
雖然有點往自己面上貼金之嫌,但亓官植的作爲确實拿得出手了。
從七品上躍居正五品上,要坐穩确實得遠超同侪,要不然怎麽對得起陛下、吏部的厚愛呢?
考功郎中眼睛一亮。
亓官植的話,略有些唱高調,可配合他這一身辛苦、萬年縣受災最少的事實,奏報上去也能樹個楷模。
每年的考課,考功司都需要樹立那麽一兩個正面形象,隻要亓官植以後不行差踏錯,四品還是可以期盼一下的。
當然,也不是說亓官植這麽幹就沒有一點弊端,起碼今年的麥子,因爲沒有完全熟透,是沒法留種的,隻能明年開春從正倉裏放一些糧種出去了。
但這是白璧微瑕。
哪個不開眼的拿這說事的話,估計下邊地爲官的機會将大增。
别說皇帝的暴脾氣,就是宰輔們也能将你怼死。
朝廷現在的最大底線是:少死百姓!
爲此,一些地方官稍稍越權什麽的,三省都選擇性失明。
否則,你以爲去年李泰開義倉,就沒人想彈劾他?
“是哪位高人,本官可能拜訪一二?”
考功郎中笑道。
這話,稍稍有點不妥,從五品上考功郎中,應該在正五品上縣令面前自稱下官的,稱本官有平起平坐的意思。
但是,吏部官員,見官大一級,相互間稱呼也不會卡那麽死。
“這一位,郎中也不陌生,就是去年新封的文散官将仕郎、敦化坊坊正範铮。”
考功郎中想了想,眸子微縮。
如果是範铮,就不必細說了。
這位,來頭很大,治愈皇後、倡議備藥,讓大唐在時疫面前有充足的準備。
同樣,麻煩也不小,據說已經被東宮盯上了,很可能成爲太子與魏王兩兄弟的角力點。
别說身高八尺,就是身高八丈也不能招惹。
現在的新聞,越來越沒有底線了。
某人出版了違法書籍,幾年了才有反應,結果人家是哪家平台的作者不說,一句“網絡小說”了事,這是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
或者,該新聞編撰者,就笃定傳統小說如白蓮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