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送坊正出宮回府。”
太醫署令笑眯眯地請纓。
“不敢有勞上官。”範铮受寵若驚。
“敢的,敢的。”露出一口大黃牙的署令,半拉半拽着,拉範铮上了一輛轺車。
好歹範氏木器作坊有制造車輛的業務,範铮對車子還是稍有了解。
從七品下的太醫署令,是沒有資格配轺車的,多半是與自己進來時一樣,多人混乘一個車廂。
親王及一品是象辂車,二品、三品爲革辂車、四品爲木辂車,五品爲轺車。
五品以下,是沒資格乘坐朝廷制式馬車的,要麽你乘民間租賃的馬車,或者自備牛車,也是可行的。
純粹的文官騎馬,有點不太中看。
至于騎驢或者羊車,那是小吏所爲,史上就留有“羊車小吏”一詞。
似乎這輛轺車有什麽特别之處,連出宮門、皇城門,都沒府兵上前詢問一聲。
“老漢馮一紙,想請教範铮兄弟,爲什麽你覺得,今年可能有疫病呢?”太醫署令态度好到令人驚訝。
要知道,即便算上将仕郎的文散官身份,範铮在馮一紙面前依舊差距很大。
範铮笑了:“馮署令就不必追問了,我又不懂醫,就是仗着個偏方應景而已。非要說的話,我覺得是預防吧。”
“再說了,那些藥材,即便真的用不上,也可以放置幾年不是?”
轺車行到敦化坊,在坊間衆人的注目下,停在了範铮家門口。
畢竟,以範铮的家底,即便不談身份,說“府邸”也會臉紅的。
下車的瞬間,範铮明白了馮一紙屈尊送他的原因:蹭轺車,回去倍有顔面。
“你怎麽會乘轺車回來?”範老石悶哼一聲。
範铮舉起手中的旨牒,得意地腆了腆并不存在的肚腩:“阿耶,站在伱面前的,可是朝廷從九品下将仕郎。”
“我家大郎都當官哩。”元鸾的笑容帶着幾分得意。
不管怎麽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所以有自己一份功勞。
這邏輯,沒毛病!
左手牽着娃兒、右手提着荷葉雞的樊大娘哈哈大笑:“坊正兄弟是個有本事的!就是日後封侯,我也不會驚訝!”
範老石冷哼一聲:“說得好像你當官了,我就不能抽你似的。”
啊這……
範铮竟然無言以對。
……
立政殿裏,長孫皇後破天荒地喝了兩碗粥,面色也微微紅潤。
咳嗽、喘息依舊是有的,卻較從前輕微了許多。
“觀音婢,這小坊正的偏方還真管用了。”李世民絮絮叨叨地說。
這一刻,他不是皇帝的身份,隻是一個牽挂妻子身體的丈夫。
本來,他已經準備着最壞的結果了,誰知道峰回路轉,萬年縣的胡鬧,竟然出了一個意外之喜。
長孫皇後在史書上都留下濃墨重彩,除了她自身的德行,還有她協助李世民調和君臣矛盾的功績。
要不然,魏征墳頭草都三尺高了。
“羅棠基不适合放萬年縣了,鄯州爲下州,從五品上别駕,挺适合他的。”李世民嘀咕着。
帝王又怎麽樣?
帝王照樣記仇!
雖然範铮确實建功了,可你算計到宮中,就該受相應的後果。
羅棠基要知道這結果,能哭死。
正五品上的京縣令不當,降兩級去邊州當别駕,血虧!
鄯州治下有湟水縣、龍支縣,離長安一千九百一十三裏,戶一千八百七十五,口九千五百八十二,本來就足夠荒涼的,還要時常面對吐谷渾的劫掠。
偏偏,鄯州治所,在整個唐朝都比較罕見,不是治某縣,而是别置樂都城!
危險!
張阿難輕聲道:“奴聽說,羅棠基似乎是宋國公的子侄輩。”
有時候,壞話隻需要說一句就夠了。
蕭瑀張狂、暴烈的風格,連張阿難都看不下去。
對蕭瑀這個倚老賣老的親家,李世民早受夠了,要不是他沒有什麽大錯,早送他去見他姐夫了。
“令房玄齡等三省議事,下诏,宋國公蕭瑀急躁、偏狹,免去特進,任岐州刺史。”
李世民咬牙。
蕭瑀,你個老家夥,四次罷相,有你的!
居然想借刀殺人,讓朕成爲你手中的刀!
至于蕭瑀冤不冤,誰在乎呢?
長孫皇後微微一笑:“看二郎神色異常,難道是這小坊正出身不對?”
李世民微笑:“觀音婢果然洞悉人心,範铮的阿耶,觀音婢也聽說過的,息隐王部将雷永吉。”
長孫皇後想了想:“是當年第一個破長安城的軍頭麽?”
李世民點頭:“是他,雷永吉是他從母姓的化名,範老石才是他的本名。當年奪城之後,他與右監門将軍元仲文庶妹元鸾情投意合,以功退出了行伍。”
貞觀年,李世民追封李建成爲息王,谥隐。
雖然把親兄長的子嗣盡誅了,哀榮還是要給的。
要不然,魏征能爲此在朝堂上公然吵架。
也就是說,李建成與李世民兄弟阋牆時,雷永吉并未參與。
李世民當然也不至于撒氣到雷永吉身上,但多少有點顧忌。
由此可見,當年的李建成,也不是在戰功上多弱雞。
史書嘛,有時候就是樓子裏的姑娘,價錢到位了,你想怎麽擺就怎麽擺。
第二碗甜瓜蒂汁在膳後一個時辰送達,長孫皇後苦着臉,猶豫了半晌,還是一飲而盡。
苦,苦,苦!
哪怕是時常服藥湯的長孫皇後,也經受不住這等苦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狂嘔。
李世民看了一眼銅盆中的污穢,眼裏閃過一絲喜色。
皇後的痰,已經不再那麽黏稠,痰中的血絲也減了不少。
即便範铮說過隻是在治表,依舊讓李世民激動。
表去了,裏才好治。
“好苦啊!二郎,我想吃蝦!”
漱口之後,長孫皇後嘤嘤嘤起來。
李世民微笑着安排:“觀音婢,想吃蝦,等身子好了。乖,鹿肉粥與雞肉粥,想喝哪一個呢?”
長孫皇後的玉足亂蹬,面容上寫滿了委屈:“就想吃蝦啊!”
李世民哭笑不得:“忍一忍啊!想想你教稚奴、兕子他們吃飯時候的話。”
不管怎麽說,尚藥局這邊是松了口氣。
隻要皇後的病因找到了,強表去除了,根治未必能做到,調養手到擒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