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絕師太雖是被張無忌的九陽神功震的立足不穩,但她生性倔強,不願示弱,手中長劍爲張無忌餘力一震,她反而主動斷劍,退後了一步,
如此一來,絕大多數人都以爲是長劍經受不住兩人内勁撞擊,她爲了防止對方後招,這才退了一步,這是武學正途。
然而滅絕師太雖然高傲,卻非不知深淺之輩,她對于張無忌此等高手自然是全力出擊,但張無忌究竟用了幾份力,那就尚未可知了。
故而面對張無忌的稱贊之言,甯願當衆自認不敵,也絕不領情。
張無忌深知滅絕師太對自己絕無好感,有此一舉,實在意料之中,躬身一禮,說道:“師太,我義父當年害了好多英雄好漢的性命,那是受了成昆這惡賊的奸計擺布,我義父全家血仇未報,絕不能死在師太手下!”
“義父,咱們走罷。”說着挽住謝遜手臂,便欲下台。
在張無忌心裏,義父要認罪伏誅,是他的擔當。自己維護義父,也是爲人子的本分!
這世上豈有看着父親被戮,而袖手旁觀的道理?哪怕是義父。
這世上隻要有“父”之名,那就至高至大。
君王至高無上,也常有“君父”之說,足見其重!
謝遜卻動也不動,搖頭道:“好孩子,當日雖是卓夫人以成昆下落相挾,逼我向滅絕師太下跪。但我之所以答應,其實服的是卓幫主的氣度。
他當日見了我,卻毫不諱言,他就是要拿屠龍刀,不像别的虛僞之人,故意假托什麽爲天下無辜之人讨還公道。
而以他的武功,本可以将我與所有知情之人悄無聲息的殺了,你我父子根本不會有團聚的機會。
他能讓我見到你,知道你現在很好,也有機會出現在英雄大會上,向天下英雄道明冤屈,義父心中很是知足,死又何懼?”
張無忌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叫道:“義父,伱,你何苦如此?你這樣,孩兒,要用強……”
他本想用強,但話未說完,謝遜手掌反而一翻,拿住了張無忌手腕穴道。
張無忌手上一麻,知道義父心意已絕,他用強能走過今天,卻過不了以後,隻能放開謝遜,慘然道:“義父,你若執意尋死,孩兒也絕不獨活!”說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衆人眼見張無忌竟爾甘願與謝遜同死,雖說有些不明大義,卻也孝義感天。
衆人心下既感欽佩,又感惋惜。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這人間親情威力之大,讓滅絕師太内心也是一陣震動。
這若換成别人,未必能讓她有所觸動,可這人偏偏是張無忌。
因爲滅絕師太之所以,在此時執意要找謝遜報仇,還有一層最爲重要的用意。
就是希望逼的卓淩風與張無忌相争。
隻因滅絕師太知道張無忌與謝遜父子情深,他武功在自己之上,完全可以将自己打的狼狽不堪,挫辱一翻,逼迫自己離開。
那憑着卓淩風的爲人,絕不會見自己受辱于不顧,與張無忌必有一鬥。
大有身份的武學高手隻要過上手,有些事那就由不得他個人了,事涉個人以及門派榮辱,豈能輕易認敗?
畢竟卓淩風加入丐幫,這隻是幫會組織。
他最爲重要的一個出身,那是有着“天下武學正宗”之譽的全真教。
現在爲何沒有全真教弟子行走江湖了?
人人均知,這不是門人絕種了!
而是沒人願意出來了!
隻因以前太過輝煌,現在太過落魄!
百年前兩代五絕之首“中神通”“中頑童”,都是全真教高手。
就是“全真七子”,江湖上能夠穩勝他們的也是寥寥可數。至于三代弟子也多的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
現在若是有弟子出世,人人一見之下,肯定會說:“全真教?”
“以前的天下第一大教派?”
“天下武學正宗?”
結果必然有人慕名而戰,結果一與人交手,躺了,還沒人能夠找補回來?
聲音必然會變成:“就這?”
“全真教看來不過如此!”
“看起來他們隻是浪得虛名罷了!”
所以威名越大的門派,若是沒有蓋壓武林的絕技,出來受到的不是什麽尊重,一定會是唏噓。
而卓淩風出道以來,未嘗一敗,誰不覺得全真教名下無虛!
就連少林寺身爲天下第一大門派,也是一樣,門下弟子很少出山。
能出山者皆是學有所成的武學好手,怕的就是名頭太大,結果惹來挑戰者,結果打敗虧輸,丢了門派顔面。
正是出于此想,滅絕師太才執意要對謝遜出手,爲的就是逼張無忌,再逼卓淩風。
怎料張無忌将自己逼退,仍然隻對自己加以求懇,不惜在天下英雄面前落淚,也不恃強,讓就讓她的想法就此落空了。
謝遜聽了張無忌的話,也不由想起了昔日自己與張翠山夫婦分離之時,自己爲了強逼三人離開,曾言幾人不走,自己就要橫刀自刎,
張無忌也道義父若用刀抹脖子,自己也就用刀抹脖子。又同時感懷張無忌幼年喪父喪母,也皆因自己。
一時之間,竟克制不住,流下來兩行老淚,撫摸着他的臉頰,幽幽一歎道:“好孩子,人生于世,孝義爲本,那是很好。
不過,一人性命與億萬蒼生相較,孰輕孰重呢?”
張無忌一愕。
謝遜揚聲道:“所謂人生苦短,堂堂七尺昂藏,當立大志,持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千年之後尚有美名流傳。
若爲一個人的生死,就要以身同殉,這豈是大丈夫所爲?你又對得起上天賜給你的這一身本事嗎?”
謝遜文武全才,乃是明教不可多得的才智宏達之士,陽頂天彌留之際,教主之位傳的不是左右使者,殷天正,足見其事。
張無忌優柔寡斷,也未曾想過什麽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他接任明教教主之時,也是被丐幫帶着一衆小幫派乘虛圍攻光明頂所緻,後來更是一直想着怎麽接回義父,自己卸任教主之位,聽得這番言語,微覺茫然。
謝遜朗聲道:“你父母皆是當世名家子弟,你流着他們的血,你的武功讓群雄羨慕妒忌,你的爲人又讓群豪佩服!”
他手臂一揮,指向明教,道:“又有我明教上下萬千教衆真心擁戴,還讓視我如仇寇的崆峒派放棄前仇,支持本教,更讓卓幫主此等人物對你自承不及。
這驅逐鞑虜,還我河山未必不能應于你身!你在這裏說什麽随我赴死,你又對得起誰?”
張無忌聽得這話,蓦覺自己原來也很了不起,他如今也才二十歲,也有少年意氣,登時熱血如沸,脫口道:“義父……”嗓子一哽,竟說不下去。
謝遜爲他抹去眼淚,喟然一歎道:“好孩子,義父滿身孽債,兩手血腥,罪惡之深,較之成昆師父更有過之。
這段時日以來,卓幫主的爲人行事給了我莫大啓示。他爲何要千方百計,托名夫人之手,逼我向滅絕師太低頭?
隻因他知滅絕師太性情,對你有朋友之義,更了解你對義父之孝,我倆但凡有一人死在對方手中,你與周姑娘絕無姻緣且自不提,這明教與天下群豪攜手并力之事,也終成泡影!
你太師父張真人與峨眉派郭女俠有交,故而武當派弟子從不敢對峨眉派弟子失敬!
你若強阻滅絕師太,那就是除死方休,你對你太師父如何交代?
這也是孝!
而卓幫主今日不惜退出武林盟主之争,不是他自認争不過你,而是他覺得我明教衆豪在與元廷作戰上比之丐幫更勝一籌,所以才希望我明教能夠帶領群雄一起抗元,爲此甘願放棄自身榮名,你以爲他真的隻是爲了元廷郡主,免得自己陷入兩難,才這樣嗎?
嘿嘿,此等胸懷直讓義父好不慚愧!”
謝遜雙目雖盲,卻眼明心亮,對于卓淩風的爲人看的很是清楚。
他知道卓淩風怕的不是自己在趙敏與元廷之間陷入兩難,因爲這等人物在娶趙敏之前,安能不去考慮?
誰若真以爲他是色迷心竅,情令智昏之輩,那才是真瞎子!
無非是卓淩風對于現在的丐幫沒有信心!
自己取得盟主,丐幫必然爲主,其他門派爲輔,這些無能之人占據高位,外行指揮内行,豈能勝得過蒙古精兵?
但他又不好意思在天下英雄面前明說丐幫弟子不堪造就,隻能将一切罪責罵名攬在自己身上,乘勢而退!
聽到這裏,丐幫一衆高層突然明悟,卓淩風昨天大發雷霆,言下頗有怒其不争之意。
說本幫太過松散,如何能與元兵相抗,恐怕從那時起,他就有了不争之心了。
趙敏笑着看向卓淩風,握住他的手打趣他道:“我還以爲你是爲了我呢!原來全是我自作多情了。”
卓淩風縱然心智超人,對此也無法解釋,隻道:“其實我沒有他說的那麽高尚,我隻是怕而已。”
卓淩風就是怕,他明知明教爲主導,帶領丐幫以及武林人士推翻了元廷。
可若換成丐幫爲主導,最後反而失敗了呢?
這幹系他是真的擔不起,他也不敢嘗試!
因爲這一旦失敗,斷的可是漢家将要挺起的脊梁,他卓淩風就是民族罪人。
在這事上,他不想有什麽舍我其誰的氣魄,甯願慫上一點!
自己身擔罵名,卻能讓漢家主導江山,這很是值得!
隻見謝遜仰天一聲長歎,忽然提高聲音道:“義父當年拜入成昆師父門下,學成一身本事,之所以加入明教,皆因與一衆兄弟志同道合,都有一個心願,那就是驅逐鞑虜,還我河山!
哪知被成昆師父害了全家,我爲報一己私仇,一念妄動,使無數善良人家,無數的恩愛夫婦,骨肉離散,家破人亡。
今聞卓幫主之舉,振聾發聩,心中好不感慨。你既然接任明教教主之位,自該繼承陽教主遺命,聯合群雄将蒙古鞑子逐出中原,如此也可稍減義父内心愧疚痛苦,今日義父縱被千刀萬剮,亦在所不惜,你豈能讓我明教兄弟因我這一罪人而勞神?”
卓淩風想不到謝遜竟有這份赤心,不禁低喝道:“好!這謝遜真是豪氣幹雲,令人生敬!”。
趙敏一撇嘴唇,道:“你爲此事做了這麽多,他謝遜若還不能生出此等念頭,也沒資格得陽頂天與成昆這等人傑看重,委以重任了!”
卓淩風搖搖頭,道:“這我可不敢居功,縱然沒有我,謝遜也有深悟前罪的一天!”
因爲謝遜原軌迹中被囚禁于少林寺,就被佛法洗去了滿身戾氣,最終也隻是廢了成昆武功,沒有取了師父的性命。
趙敏不禁笑道:“别謙虛了,我知道你卓大幫主施恩不回報。”
卓淩風笑笑不言。
衆人聽了謝遜這話,也大爲欽佩。
因爲他從使至終,提到成昆,也後綴師父二字,這一點上,足見其孝。
衆人皆知,明教行事雖說不得中原正派認可,但他們的确是一直在反抗元廷。
不過有些人則認爲,明教從唐時傳入,無論當政是誰,他們都是造反做亂,都有數百年曆史了,這一節也沒什麽值得推崇的。
動念間,隻聽張無忌說道:“義父既有造福天下蒼生之心,孩兒年少淺薄,應該多指點孩兒,豈能輕易就死?”雙手抱住謝遜的腿,哽咽出聲。
楊逍、殷天正等人立時一齊接口求道:“獅王,三弟!是啊,我等應該同助教主一臂之力!”
謝遜慨歎道:“衆位兄弟,謝遜已非複當年,一個瞎子又能如何助力?
孩兒,你幾次相護,孝道已盡!你若再執意插手義父恩怨,與群豪做對,既是泯滅大義,更是對我不孝!
我如今雙目已盲,就是成昆出現在我面前,我也瞧不見了。
我有子如此,卓幫主也答應我找到成昆,日後隻要你有生之年,能夠帶領我明教兄弟驅逐鞑虜,代我清算仇怨,義父雖死無憾!”
“義父!”
張無忌含淚大叫。
謝遜猛然一把抓起張無忌背心,将他扔下高台,朗聲道:“滅絕師太,你這就動手吧!”
群豪之中雖有不少人與謝遜怨仇極深,但見他如此深明大義,襯的自己好不慚愧。
均想别說以滅絕師太如此身份威望,縱然是普通江湖人,若上前刺他一劍,打他一拳,實不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俱将目光投在了滅絕師太身上。
與謝遜有仇之人何其多也,自然也有人盼望着滅絕師太将謝遜殺卻,恥笑也好,罪責也罷,都由她擔了,自己的仇也報了,也是好事。
滅絕師太崖岸自高,生平有兩大願,一爲驅逐胡虜,一爲将峨眉發揚光大,壓倒少林武當,領袖群倫。
她深知自己若此時将謝遜殺了,定爲天下英雄所不齒,峨眉門戶蒙羞,縱然武功天下第一,也不得人望,還談什麽發揚光大,領袖群倫!
再則以張無忌對謝遜的感情,必然惱恨自己,自己雖是不懼報複。
但她與卓淩風交訖深厚,素知其雖然年輕,但爲人穩重,言不輕發。
他既然覺得自己無法擔當驅逐鞑虜的重任,這絕不是因爲趙敏,反觀他推崇明教,肯定有其道理,自己倘若執意殺了謝遜。
若是真的影響到了反元大業,自己豈不也成了罪人,日後有何面目去見祖師、師父?
這倚天劍怎麽還能拿得起?
一時間倒不知如何好。
思忖間,就聽司徒千鍾哈哈大笑道:“沒想到金毛獅王能這般明理達義,實在難得,讓我這老酒鬼好不佩服!”
說着又看向滅絕師太,接道:“滅絕師太望重武林,令兄‘金瓜錘’方老英雄更是與人爲善,可你今日若是執意要殺一個絕不反抗之人,未免贻笑天下。
縱然殺了謝獅王,令兄九泉之下能否安穩,尚未可知。令師祖郭女俠倘若知曉她的徒子徒孫如此不肖,那是一定不會高興的!!”
衆人聽了這話,無不點頭。
俠義道之所以是俠義道,皆因人人均知生命之可貴,縱然十惡不赦之人倘若真心悔改,也當給他一條自新之路,絕不能趕盡殺絕!
群豪均知郭襄昔日俠名滿天下,武當諸俠更知郭襄妙齡之時,眼見覺遠大師被少林寺責罰,不許開口說話,就看不過眼,大鬧少林寺。
以她見事不平就出手的風格,倘若知曉嫡傳徒孫動手殺卻一個真心悔改又絕不還手之人,豈能高興?
卓淩風劍眉微蹙,低聲道:“也不知滅絕師太會不會聽進去?”
趙敏明白他是害怕滅絕師太執意要殺謝遜,最終又鬧的一發不可收拾,嫣然一笑道:“你真是關心則亂,你大可放心,滅絕師太下不去手的。
這司徒酒鬼出口就誅心,她乃是峨眉掌門,隻要她還看重峨眉門戶,便無能爲力矣。
隻是你剛才傷了某人的心,她這種峨眉小弟子或許不依,會整出什麽事來。”
卓淩風見她一笑直有奪魂懾魄之能,不由得心中一蕩,握住她柔荑道:“放心,她若敢對你發難,我必不容她!”
趙敏輕哼一聲,笑而不語。
隻聽司徒千鍾又道:“至于師太說什麽峨眉派丢了一次臉,依我看,大可不必。
卓幫主與周姑娘隻是有些情感上的糾葛,他們都是年輕人嗎,這也不足爲奇。
誰年輕時沒喜歡過人?
誰都是愛有所得了?
愛情有幸福有遺憾,這才值得文人墨客大書特書,也更讓人回味無窮嗎?
況且卓幫主光明磊落,不欺暗室,周姑娘冰清玉潔,雖說狠辣,但也見其義烈,誰人又敢小瞧峨眉派半分?
隻是滅絕師太親兄之仇,總不能真就輕飄飄的過去了,怎生處置,倒是令人大費周章!”
說着看向卓淩風:“卓幫主,你迄今爲止還是丐幫幫主,自然也是這英雄大會的東道,這事你就替滅絕師太拿個主張出來吧!”
衆人均知這意思,就是讓卓淩風給滅絕師太一個台階下。
畢竟他對滅絕師太可是有相救之恩,隻要明言阻止,滅絕師太不得不賣人情。
如此,這裏外面都有了。
可卓淩風卻不禁一愣,他的主張要是有用,何至于此?
就見趙敏斜翻白眼,望着司徒千鍾似怒似笑的道:“好啊!你這老酒鬼怎地竟不放過我夫君呢?你老人家見事通明,什麽都瞞不過你,卻出難題來給我夫君做,你說說看,你是存的什麽心?”
司徒千鍾喝了一口酒,放下了他的盛酒葫蘆,目光在趙敏身上一掠,正色道:“這謝遜失蹤二十年,是卓幫主帶到英雄大會的。
又是卓夫人讓謝獅王不得還手,而且卓幫主對滅絕師太有大恩,這事你不作主,誰人作主?
我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幹脆,你也将周姑娘娶了,如此也是一樁美事!”
卓淩風對滅絕師太有恩的确是事實,但大丈夫施恩不望報,他對于挾恩以重的事,從不考慮。否則當初讓謝遜向滅絕師太下跪磕頭之事,不是他想不到這點,而是他做不出來,所以皆是趙敏出頭。
周芷若本來還想着心事,突聽什麽娶了自己,玉面飛霞,呸了一聲,怒道:“你這酒鬼,在胡說八道,休怪姑娘手下無情!”
司徒千鍾瞟了周芷若一眼,一晃腦袋,慢吞吞的說道:“我總算知道卓幫主爲何甯願娶了蒙古郡主,讓自己飽受非議,也不願與姑娘結爲連理了!”
周芷若杏眼含煞,眼射厲芒,心裏也很想知道原因。
司徒千鍾卻不說了,直接抱壺痛飲,連頭都沒有擡,口中咄咄有聲。
卓淩風卻生怕這酒鬼又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當即幹笑一聲,截過話茬,接着面色一正,肅聲道:“卓某昔日的确對滅絕師太加以援手。
然而當日拙荊隻想招攬群雄,并未有殺人害命之心,更何況她昔日是元廷郡主,如今卻是卓門之人,這事裏外裏算在我卓淩風身上,也是應該。更何況因爲我行事魯莽,還害得幾位峨眉弟子喪命,這就根本談不得什麽恩?
反觀滅絕師太對我推心置腹,将我引薦給丐幫衆老,這才能讓我卓淩風有幸成爲英雄大會的東道!
可我卻是不夠争氣,讓她老人家一番苦心付于流水,實在汗顔不已,怎敢對滅絕師太言說恩德二字!”
衆人聽了這話,越發就見卓淩風卓秀不凡,氣度過人,視見卓著,雖有傲骨,卻沒有他這個年齡段的妄自尊大。
而他仿佛隻記别人對他的好,他對别人的好仿佛在心裏就不提。
他對于六大派可是也有援救之恩的,可他從未攜恩自重,與此等人物相交,讓人對他生不出絲毫惡感來,如沐春風。
均也不由暗道:“也隻有這般人物,才能讓周芷若此等女傑,明知他已經有了妻室,還會生出情意,不惜在萬衆之前以明心迹!”
有些人乃是情場高手,均知周芷若之所以對張無忌發難,是在說張無忌先對不起自己,但又何嘗不是再對衆人解釋,她與張無忌光明頂之時,隻是幼小漢水之情,并無男女私情。
而這是真的給群雄說的嗎?
恐怕是想多了。
但見周芷若正含眸凝睇着卓淩風,隻是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意思卻是不甚明朗。
哪像趙敏的眼神,隻要看向卓淩風就是含情脈脈,滿是柔情蜜意。又想也難怪卓淩風會義無反顧的選趙敏,仿佛換了自己,也會如此。
實在是二美兼得之事雖妙,但這船踩不好,可是會翻得,弄不好得淹死人!
皆因人人均能想來,這兩女之間恩怨盤結錯綜複雜,絕不因喜歡同一人所能化解。
畢竟趙敏曾經生擒過周芷若,女子心眼本就小如針尖,周芷若又如此之傲,豈能忘卻?
這兩人放在一起,随時恐怕都得防着一個報複另一個!
卓淩風有天大的本事,也會頭疼不已了。
動念間,隻聽司徒千鍾朗聲笑道:“哈哈!卓幫主虛懷若谷,不瞞你說,老酒鬼是真的服你了!
我自問這一雙眼睛能看透任何人,可面對卓幫主,呵呵,
說你謙虛吧,你又傲的要死,說你驕傲吧,你又謙遜的不行,唉,小老兒着實眼拙了!”
卓淩風搖了搖頭道:“人本就是複雜的,其實沒有誰能将誰一眼看透,這也絕非卓某所獨然。”
說着雙目如電,環顧四周,說道:“其實關于報仇之事。
我自認爲,這天下人從本質上沒有高低貴賤,因爲大家皆是父母所生、天地所養,所謂皇帝天子,也不外如是。
因爲大家都有父母兄弟,妻子兒女,所以隻要是殺人,就沒有分别。那隻要殺人之時,每個人都應該有償命的準備!
這也不是誰真心悔改,就能抹掉一切的。
然而事有大小緩急之分,我等習成武藝,爲的不是賣于帝王家乃至于某個人,而是我等行走江湖,小則得以行俠仗義爲己任,大則該有爲國爲民之念,如此方不失俠義之道。
這是我等師門第一課,此一節,郭靖郭大俠就爲我等作出了榜樣!”
他說着目光一轉,遙望西方,悠悠道:“我從長輩處聽聞,想當年第三次華山論劍之時,産生了新五絕,号稱東邪西狂南僧北俠中頑童,還有郭夫人、楊夫人等人參會。
當時無論是黃島主、一燈大師、楊大俠、黃女俠等人都爲五絕之位說過話,然而隻有郭大俠到了華山隻爲祭悼恩師洪幫主,對于評位,未曾說過一句話。
爲何?
隻因他老人家的心胸眼光不在武林争雄,他看的是天下百姓。
他想的是怎麽阻止蒙古入侵,怎麽不讓百姓罹難,對于什麽榮華富貴,武林榮名,壓根就沒放在心上過。
所以他在弱冠之年時,就能拒絕成吉思汗的宋王之封,中老年之後,那什麽五絕之名,北俠之名更是虛妄,他也沒有在意過。
先賢若此,我輩縱然不敢追比,但又豈能不生出幾分效仿之心?
若真的無此心志,這英雄大會還能叫英雄大會嗎?”
滅絕師太聽到這話,心頭劇震,喃喃道:“虛妄、效仿!”
她雖是一介女流,但對郭靖卻是無上欽佩,這可不光是因爲郭襄的緣故。
一時間,想的癡了。
因爲她在想,倘若郭大俠、郭祖師、師父還在,面對此等局勢,會不會執意報仇?這問題在滅絕師太的腦海中,久久盤踞着。
“不錯!”
武當俞蓮舟起身拱手道:“卓幫主此言深的我輩之心,昔日我等恩師曾在華山絕頂見過郭大俠夫婦等人一面,每當提起他兩位爲國爲民的仁風俠骨,常說我等學武之人,終身當以郭大俠夫婦爲榜樣!”
卓淩風拱了拱手,接着道:“今日屠龍刀現世,正是我輩繼承郭大俠遺志之時。
此刻若是殺掉謝遜,的确能讓在場好多人心中快意一番,可對于張教主與明教衆位好漢來說,卻無異于折鳥之翼。
換言之,在場諸位的仇人也要殺你報仇,了斷恩怨,我等與會之人恐怕死上一半,這仇恨也無法消弭!
因爲你的子女親人也必會想着,怎麽爲你報仇。
我等今日爲何不讓一切仇恨暫時而止,轉向外邦?
試言之,倘若此時元兵來攻,我等是同仇敵忾,還是先解決自身恩怨呢?
最終無論如何,這反元之事,我等不做,後人也要做。
屆時又不知要斷送多少英雄豪客的性命,大軍沖陣之時,死傷之衆,誰又知曉仇人是誰,這仇又怎生去報?難道将蒙古人斬盡殺絕嗎?”說完仰望雲天,神情間無限黯然。
他侃侃而談,但每句話都像一個烙鐵印在衆人的心上。
一時間,衆人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轉來轉去:“是啊,都是殺人,真的有分别嗎?”
“倘若元兵來襲,我等是抗元還是解決個人恩怨?”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會打元兵!
那麽既然能這樣想,爲何就不能放過謝遜一馬?
張無忌大大地松一口氣,他被謝遜扔下台,一直思緒紛纭,生怕滅絕師太突然痛下殺手,讓義父身遭不測。
但有了這話,他覺得滅絕師太應該不會再出手了。
畢竟他相信,滅絕師太再怎麽也會對郭靖尊崇有加。
滅絕師太心中諸味雜陳,也不知是喜是悲,忽地凄然笑笑,手臂一揚,手中斷劍向着謝遜面門投擲而出。
張無忌等人俱是一驚,然而謝遜仍然不動,衆人距離太遠,想要解救已然不及。
但見寒光電奔,冷芒過處,謝遜鬓下幾縷黃發應手而斷。
斷劍直接從謝遜左鬓擦過,釘在了蓮花高台上的撐柱上,沒及劍柄。
衆人看她擲出劍勢,威力驚人,卻沒想到隻是斷了謝遜頭發,個個看的一呆。
隻聽滅絕師太冷冷說道:“殺兄之仇,豈能不報?
隻是我今日倘若真取你性命,我兄長必然不喜,也有辱郭大俠與本派郭祖師俠名!
你我恩怨,就此了斷!”
說着轉過身子,飛身下台,扔下一幹峨眉弟子飄然去了。
群雄望着她的背影,俱是張嘴發愣。
尤其明教衆人更是面面相觑。
滅絕師太性情高傲,脾性嚴峻,心狠手辣,對于魔教衆人,劍下從不留情,昔日手持倚天劍大肆屠戮五行旗之時,誰不爲之膽寒?
不料此時此刻,她竟會選擇以發代首的方式,了斷仇怨,一時間無不驚奇。
但也有不少人心生佩服,均覺滅絕師太不愧是品性端方,立身持正的一代高人。
皆因一般人縱然決心不殺謝遜,要不就是直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讓明教領了自己人情。要麽她會羞辱謝遜一番,然而她都沒有。
既沒有向張無忌等人賣好,也不曾羞辱謝遜,這是場上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