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看出周芷若已然神色大變情緒不穩,卓淩風不但不出言相慰,疏化情緒,反而言之鑿鑿,不留絲毫情面,大出了全場所有之人的意外。
也正因爲他言出意外,群豪反而又覺得不那麽意外。
試想卓淩風那是何等人物,一身武功蔑視武林,又如此年輕,這份成就雖不敢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遍觀古今,亦絕不多見。
似這般人物,又豈能爲勢力所迫?
不過他如此強硬,反而讓群雄心中有了一個肯定。
身具如此傲氣的人,會去做漢奸?
那不是天方夜譚嗎?
隻見司徒千鍾一抹嘴,面色沉重地浩歎一聲,道:“唉!生不逢時,愛不逢人,所到之處,各有苦衷,全憑造化,皆是命數,誠我不欺啊!”
這番話從他人口中說出還好,從他口中道出,當真荒唐可笑,人人想笑,卻又覺笑不出來。
因爲場上群雄多有經曆情愛之事,這話的深意一聽即明,分明是有感于張無忌、周芷若、卓淩風三人之事而發,心中茫然失魄有之,唏噓不止者有之。
有些人則是心想:“這老家夥将一切道明,逼的卓淩風不得不在衆人做以交代,恐怕在周芷若心裏,他比起卓淩風還要可恨。”
張無忌本對周芷若有情,本想着媳婦是媳婦,妹子是妹子,哪知幾個月時間,就讓周芷若對自己絕情,仿佛喜歡上卓淩風了。
如今見卓淩風對周芷若無意,作爲他自己來說,也并無絲毫歡愉之色,反而神情黯然。
卓淩風本欲直接下台,聽了這話,不禁心想:“此人今日這般,旁人還好說,若是滅絕師太出手,我實難相護。”
突然身子一晃,單臂如閃電般施出,一把将司徒千鍾後領抓個正着,随手揮出,笑道:“老爺子慢走,恕卓某不送。”
司徒千鍾隻覺身子一輕,不由自主地落下高台,落到地面後卻絲毫不覺震蕩,就仿佛他被卓淩風拎着輕輕放下去的,勁力拿捏之準,實已到了超凡入聖,匪夷所思的地步。
衆人均知卓淩風讓他現在走,是想保司徒千鍾一命,怎料他神情一怔,冷哼道:“早知卓幫主被我道破心曲,反而因顔面怫然不悅,爲此不惜令紅顔傷心,群雄勞神,老酒鬼就不該直言無忌了。”
這可惱了丐幫掌棒龍頭。
他們好不容易請了一個幫主,讓丐幫再也不必看任何人眼色,卻沒想到被司徒千鍾道出糗事,羞憤之下,盟主不争了,幫主也不做了,真是氣煞人也!
掌棒龍頭性格火爆,早就想發難了,隻是适才見他與幫主同立高台,不便發作。
這時見他還不知好歹,當即厲聲道:“司徒老鬼,今日你是來消遣我丐幫的嗎?”
說話間離座而起,人影飛閃,人已經到了司徒千鍾面前,手中鐵棒向其當胸搠去,發出勁厲的破空聲,氣勢威猛,極有大将之風。
衆人見掌棒龍頭出手,均大感痛快。
司徒千鍾哈哈一笑,身子閃電躍開,躲過一擊,這時突見卓淩風猛一揮手,喝道:“退下!”
掌棒龍頭當即停手,對司徒千鍾怒目而視,司徒千鍾卻是聳肩一笑道:“馮老頭,你這麽氣急敗壞幹什麽?”
掌缽龍頭已然起身,拱手道:“幫主此舉,屬下等不敢妄評,可本幫立派數百年,哪有因外人而卸任幫主之位者?
今日天下英雄雲集,這不是惹各派恥笑,堕本幫威名嗎?”。
傳功、執法長老等一衆八袋長老也紛紛而出,齊齊躬身附和道:“翁龍頭之言有理,還望幫主三思。”
“還望幫主三思!”
此番蝴蝶谷大會,丐幫來了一千餘名丐幫幫衆,盡是丐幫中資曆長久、武藝超群的人物,品級最低的也是四袋弟子,齊齊躬身。
谷中一片寂靜。
卓淩風凝目望去,不覺歎道:“諸位好意,卓某心領。然而我卸任幫主之位,乃是經過深思熟慮,并非臨時起意。”
說到此處,略一沉默,神色一正道:“我早說過,如今這天下,作爲我等有志之士來說,應該去想驅逐鞑虜之事,眼光不能放在武林争雄上!”
掌缽龍頭深吸一口氣,鬥膽抗辯道:“幫主,您是幫主,言出法随,屬下等理當從命。
“可幫主之位,不光關乎本幫的興衰存亡,對武林乃至于天下的命運都是關連甚巨,您必須深思熟慮,從長計議。”
卓淩風幽幽一歎道:“翁龍頭此言甚是有理,正是因爲此事關聯甚巨,卓某才有此想!”
他環顧四周,朗聲道:“自金、蒙相繼以來,這中原大地丢了二百年,燕雲十六州更是丢了四百年,衛、霍之時打下的河西走廊沒了六百年,那雲南之地沒了八百年,更讓人觸目驚心的就是中原遍地乃是胡人。
就是我漢人自己,因爲元廷的等級制度,南北漢人之間都是嚴重分裂!
卓某自問絕非雄才大略的經世之才,若隻靠着一頭熱血,在這種局勢下,豈能擔負的起如此重任?”
這話出口,山中頓時一陣沉寂。
因爲有識之士都明白,這是真的。
因爲元廷将人分爲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等,三等爲北方漢人,因爲這些人先後被契丹、金國、蒙古統治,四等爲南方漢人,這是南宋被滅之後的漢人距今不過百年。
人性的複雜,根本不可言說,
有了這樣一個等級劃分,南北漢人之間就有了很大的隔閡。
掌缽龍頭正容說道:“幫主志博遠大,一心爲天下蒼生着想,我等隻願追随幫主,執鞭墜镫,一掃漢人百年之頹,重塑我漢家風骨!”
卓淩風還未答話,丐幫弟子齊道:“翁龍頭說得極是。”
卓淩風搖了搖頭道:“諸位,人貴自知。
有些事勉強不來的。
俗話講“慈不掌兵!”
而我的性格注定見不得這些!
更何況我隻是面對江湖人,都有些力不從心。這江湖上的惡人所求甚簡,不管是殺人放火,還是奸淫擄掠,無非爲了一個利字。
那麽很好辨别,也很好對付。
可那些冒正義之名,行屠戮之實的江湖人物,最爲可恨,對此我就束手無策。
比如成昆這種人物,他明明挑動武林紛争,明教群豪都是心知肚明。
但你偏偏拿他沒有辦法,因爲他不光瞞過了天下人,也瞞過了以前的空見神僧,以及現在的空聞方丈,空智神僧他們。
說不定他還能請出少林寺不聞世事的“渡”字輩高僧,爲他做主。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間,不可言而無信,我先後答應武當諸俠、謝遜要将成昆抓住,交給他們處置,結果都成了空話!
我實在無顔繼續擔任幫主之位,請諸位不要令我爲難了!”
群雄一聽這話倒也有理,各人靜默了一會。
滅絕師太微微冷笑,揚聲道:“這好辦,我跟伱一起去少林寺要人。你想借此逃避,想都别想。”
掌缽龍頭也道:“滅絕師太說的不錯,成昆背靠少林又如何,空聞方丈若不清理門戶,我等……”
卓淩風一搖手道:“别說氣話!”
說着眼中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說道:“古來成就大業者,要心中無私,心中無情,假若有一天,我爲了一統天下,必然要将自己最愛的人親手除去,要将自己最忠心的下屬除去,我怎麽也下不去手!
所以原因種種,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司徒千鍾突然大笑道:“聽卓幫主的意思,張教主就是這種人了?”
他聲音尖細,提高了嗓子,更是刺耳。
說罷,竟又抱着油亮的葫蘆接唇痛飲。
卓淩風道:“張教主自非這種人,然他有容人之量,絕非我所能及!
他的麾下若是湧現出真正的濟世大才,哪怕他野心勃勃,會對自己不利,他也可以徹底放權,讓其盡情施爲,隻要能夠驅逐鞑虜,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生死。
而我卻不行!
我若遇到這種人,爲了自身安全,大概會提前下手預防,乃至于剪除。
似那等人物,嗅覺何等靈敏,豈能沒有察覺?難免讓屬下生出隔閡,對反元大業必然不利!”
他語聲雖柔和,眉間卻有一股決絕之意。
倚天世界中,朱元璋暗中指使麾下以趙敏的問題試探張無忌,張無忌察覺出了朱元璋的野心,楊逍、韋一笑等人都勸他将其除掉,免留後患。
張無忌要殺朱元璋可謂舉手之間,可他覺得朱元璋有大才,又有大功。
隻要能驅逐鞑虜,還漢家河山,他個人榮名微不足道,故而他非但沒殺朱元璋,反而借勢退位。
那時的明教正是最輝煌之時,打下了無數之地,不說帝業已成,也已經有了雛形。
然而張無忌說退就退了。
卓淩風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那時的自己是張無忌,他會如何?
他想來想去,都會殺了朱元璋。
因爲他太了解這個人,若将自己放在張無忌位置上,不殺了他,自己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又怎能明知他是什麽人,看着他步步做大?
至于殺了他,會不會引得麾下離心離德,影響反元大業,在那個檔口,仿佛也顧不得了。
衆人對于他此番言論,也是聽得無不點頭,曆來能夠成就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卓淩風就絕對不是這種人!
司徒千鍾又尖聲道:“可漢武帝、唐太宗那種人物畢竟是少數啊!”
卓淩風笑道:“這不光是某些皇帝如此,縱然尋常人也是如此,就說這世上的惡人總是少數,多數人心中的善惡之分,也是随時變化。
他真正是善是惡,誰能分得清?
成昆以前就是個大好人啊,謝遜對他尊崇有加,誰知一夕之間,他就成了禽獸!
就說今日,隻是似在場諸位這樣的直漢子,我都覺得累,不知如何處理。
更何況面對那些時時刻刻代表正義的朝堂之人,所以卓某不争這武林盟主,實在是能力、心性均不堪大任之故!”
司徒千鍾苦笑道:“罷了,這點上老酒鬼說不過你!”
他口才如何,人所公見。
丐幫衆人一時又無别法,掌缽龍頭隻得道:“也罷,若如此,幫主且等會盟之後,再說吧!”
卓淩風聽了,暗暗籲了口氣,點頭道:“合該如此!多謝!”
說着,隻見他飛身下台,大步走向丐幫木棚,向趙敏展顔笑道:“讓你久等了。”
他适才是何等狂狷,使人一見之下,心頭凜凜生畏,但對待嬌妻,卻是和藹異常,言來深情款款。
趙敏見他面上微有不安之色,粉頰上綻出盈盈的笑意,道:“夫君這般憐我惜我,我縱然等上一生也是無怨!”
這清脆嬌柔聲音,使卓淩風動蕩不安的心弦也是爲之一靜。
“卓幫主,你這位夫人看起來也不是心眼窄厭,不能容人之人哪!”
司徒千鍾當即陰陽怪氣道。
卓淩風愕然,待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趙敏落落大方地笑道:“老爺子當知我并非你們漢家的閨閣千金,隻要我夫君不欺暗室,胸懷坦蕩,别說周……”
卓淩風截口道:“司徒老爺子,今日你也鬧夠了吧,今日這場盛會不是爲你我而舉辦的。”
“都是我多言之失,萬望恕過。”
司徒千鍾眼珠子一轉,伸手輕輕打了自己兩個耳刮子。
這時楊逍站起身來,說道:“此刻寸陰如金,不宜多延時光,卓幫主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的武功更是頂兒尖兒的了。
他對我家教主口服心服,那一定不會錯,我們明教一齊贊成卓幫主的話。”
蓦聞一聲冷笑,滅絕師太雙肩微微一晃,人已飛上高台,口中大喝道:“謝遜,你義兒要做這武林盟主,我滅絕第一個不答應。
你這就出來,你我先将恩怨了罷!”
張無忌全身一震,手心發熱,說道:“師太……!”
話未說完,隻聽謝遜道:“無忌,此事你不可插手!”
說着挺身而出,向着高台走去。
滅絕師太何等高傲,何等自負,和明教恨因其多,可爲了卓淩風口中的反元大業一忍再讓,而今卓淩風卻是要打退堂鼓了,那麽她還能如何,她也不願深說。
明知張無忌難敵,怎麽也得先報了殺兄之仇再說。
一旦張無忌成就武林盟主之位,謝遜之仇那就不好追了。
謝遜一邊走上高台一邊說道:“當日我殺方老先生,我兩并無冤仇,隻因他是滅絕師太親兄,我爲了讓峨眉派一同尋找成昆,才選中了他!”
滅絕師太注目謝遜,暗自提防,深知謝遜眼睛雖瞎,武功卻不在自己之下,這一出手必然非同小可。
可當謝遜與滅絕師太面對面相隔兩丈時,忽見他停下腳步,吐一口氣,徐徐說道:“所以這一場就不用比了,謝遜任你處置!”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發愣。
這位昔年縱橫江湖,被人尊爲“金毛獅王”的高手,雖雙目已盲,但昔年餘威,仍然使好多人懷着無比的畏懼,卻沒想到他會直接認輸。
張無忌叫道:“義父,這可怎麽使得?”
“住口!”
謝遜道:“無忌孩兒,若是遇到旁人,義父大仇未報,自要反抗到底,然而大丈夫不可言而無信!”
說完一咬鋼牙,倒金山、頹玉柱,屈膝跪下,沖着滅絕師太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
群豪一愣,同時嘩然,叫好聲、謾罵聲此起彼伏。
明教弟子無不喪氣,這是我明教法王?
滅絕師太面色鐵青,冷冷道:“你這是做什麽?你想以此讓我心生憐憫嗎?”
謝遜怒道:“我謝遜豈是受人憐憫之人?”
滅絕師太也是勃然大怒道:“那你這是做何?
你與我兄長公平交手,我要報仇,自然也要與你公平一戰,你這樣是在羞辱我嗎?”
謝遜默不作聲。
周芷若冷冷說道:“師父,這都是趙敏的主意,當日她逼的謝遜答應向你下跪,讓你無法出手報仇!眼下群雄雲集,你若殺了一個絕不還手的人……”
滅絕師太一揚手,冷冷道:“那她還真是想錯了!”
“謝遜。”滅絕師太淡然說道:“若是平日,這方法或許能夠奏效!
但今日峨眉派能丢一次臉,再丢第二次臉又有何妨?你受死吧!”
卓淩風和趙敏互相對視一眼。
但聞衣袂飄風之聲,滅絕師太離弦流矢般直沖過來,人還未到,手中一掌已自拍向謝遜頭顱,飛起一腳直踢胸口過去。
她出手之快,迅如電奔,勁道十足,委實威猛絕倫。
謝遜雖不打算換手,卻也不禁脫口贊道:“好修爲!”
就在這生死刹那之間,一股拳風斜裏直撞過來,耳際響起張無忌的聲音,說道:“師太,不可!”
強勁的拳風迫的滅絕師太不得不收回踢向謝遜的右腳,以保持自己穩定。
但她右腳收回的同時,左掌已随着疾伸而出,猛向謝遜前胸拍去,右手長劍倏然出手,一道亮晶晶的長劍,在一般股銳嘯聲中向張無忌腰際刺到。
張無忌人随身至,右手探手抓向滅絕師太劍柄,右手并指疾點而出,直點對方左腕。
這一擊迅奇兼俱,果是名家手法,隻看的全場觀戰之人,無不暗生敬服。
滅絕師太卻毫不慌亂,手腕暗加内勁,長劍倏忽間仿佛面條柔軟無比,直接倒卷過來,截向張無忌小臂,劍尖顫抖不已,幻出朵朵劍花,虛實莫測。
這等用内勁逼彎長劍傷敵的手法,是昔日郭襄從“玉蕭劍法”中化出來的,但非有極精深的内功決難辦到,
張無忌暗自忖道:“滅絕師太如此厲害,義父雙目已盲,又無屠龍刀在手,真正交手,恐也難敵!”
動念間,把一股極爲強猛的内家真力,凝聚成一股腕口大小的力柱揮出,裂空生嘯,撞向滅絕師太所撒出的朵朵劍花。
這等把内家真力凝作一線的擊法,非内功臻至絕頂,又達到随心運用之境,決難辦到。
當今世上能有此能爲,屈指可數!
但他這一擊雖然厲害,滅絕師太一吸丹田真氣,長劍一震,左手猝然一掌拍出。
張無忌另掌一迎,兩人内勁一觸,張無忌身形未動,但滅絕師太卻也僅搖晃幾下,旋即穩住,然而她手中長劍卻是顫鳴不已。
滅絕師太冷哼一聲,握劍右手加勁一震,一柄精鋼劍竟被她暗運内勁折斷。
兩人交手無一不是上乘武功,一個攻的淩厲無比,一個化解的恰到好處,直讓衆人看的目瞪口呆。對滅絕師太不由心生敬意。
隻要能和張無忌這種高手過手的,誰又能不敬?
張無忌卻是心生詫異,心想:“真是士别三日,便當刮目相看。滅絕師太功力竟也大有長進,難怪芷若如此厲害!”
他與滅絕師太交過手,知道其更勝光明頂之時。
滅絕師太也是心下駭然,她得到九陰真經雖然隻有一天,可她的武學根底遠超周芷若,雖然隻修習一夜,但卻學了一門高明掌法,與張無忌對了一掌,不意自己還是稍遜一籌。
卓淩風目光銳利,眼見滅絕師太不顧被張無忌内力反擊震傷之險,仍然強運功力,震斷長劍,無非借此掩人耳目,以掩飾自己窘困。
張無忌微微一笑,拱手道:“師太武功高明,在下十分佩服。”
滅絕師太冷笑一聲,道:“不用說好聽的,老尼現在不是你的對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