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敏将匕首頂在了自己脖子上,身邊十多位一流高手,竟無一人勸阻,反而各個都是神氣古怪。
因爲這裏沒有蠢貨,人人都聽出趙敏的言下之意,上武當山抓張三豐,竟然不如卓淩風向她低頭重要。
那一句上武當山不爲别的,人人聽的明白。
而且它連問卓淩風三次誰硬誰狠誰快,俏臉如染胭脂,雙眼直要噴出火來。
在這一刻,一個統率群豪的大首領,展露出小女兒又氣又怒的神情,莫名的有些滑稽。
然而趙敏仿佛也意識到了不對,又問卓淩風猜她敢不敢死,俏臉上如罩烏雲。
這就讓三清殿的空氣,都有些沉悶了。
誰都知道她不是真的要死,可這也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激将之計。
無形中就是在問卓淩風,你自己的臉面、我趙敏的性命,與武當派數百條人命相比,哪個更重要。
之所以有這種認知,誰都察覺出,趙敏搞出這麽大的陣仗,與卓淩風置氣勝過對付武當了。
張三豐精于世事,先前就覺得卓淩風與趙敏之間的相處有些不對,此時更是暗暗苦笑,他從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會成了一個小丫頭與人鬥氣的工具人。
卓淩風自然聽出了趙敏的言外之意,再加上适才張三豐說蒙古人以征服爲樂事。
想到自己數次擒捉趙敏,又壞了她擒拿六大派、對付明教,滅少林,誅武當嫁禍明教的一系列計劃,她平生以強勝男子而自诩。
這也是她能統率群豪的資本,可自己偏偏要說什麽女子應該怎麽怎麽,還用倚天劍逼迫她與父兄一起離開中原!
在自己的立場來看,這沒有任何問題,可在她這裏,卻是極大的侮辱,尤其這倚天劍終究是她還回來的。
她好勝心本就極強,此舉讓她在屬下面前大丢顔面,此番上武當山,是要在自己身上,将她自己丢的臉,一次性都找補回來。
若找不回來,便準備血濺武當山,一了百了了。
她堂堂郡主若死了,有人陪葬不是最應該的嗎?
況且武當派這場劫難全因自己而起,如非自己亂入,導緻趙敏未與張無忌相遇生情,她斷然不會将事情,做的如此狠絕!
張三豐盛名之盛,無出其右,可以說是中原武林人士的信仰圖騰。不提什麽明教,隻他自己若損折在這裏,無異于給整個中原武人澆了一盆冷水,大滅抗元熱情,或許會讓很多武林人士,動搖抗元的決心。
作爲蒙古人來說,卻是大漲士氣,連天下第一高手都被我們收拾了,其他漢人又有什麽能耐!
而這也是原軌迹中,趙敏想要對付張三豐的根本原因。她要終結張三豐的武林神話,讓他不再成爲中原武人的榜樣。
那會别說什麽偷襲暗算,天下第一高手被一個弱不經風的小女子暗算成功了,怎麽都是大丢顔面的事!
大丈夫鬥智不鬥力,誰不知道這個道理。
這事幹系重大,又是自己惹出的大鍋,若不能将之消弭,那成什麽人了!
卓淩風不由得把心橫了:“罷了,罷了,我向她在一衆手下面前低個頭服個軟,又有何妨!”
一生此念,心胸間鬥然開朗,再不由想到張三豐适才對俞岱岩說的“大丈夫立世,要有輕重權衡”、“忍辱負重、随圓就方”“屈曲之道,能成就鴻鹄之志,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這番話看似說給俞岱岩聽得,好像也是給自己說的。
況且張三豐盛名遠在自己之上,又年過百齡,然而臨到危難之際,都有苟免忍辱之意,也非他自己懼死,因爲他有機會逃,卻不逃走。隻因皆是爲了他人着想,他心中有着苦己利人的大胸懷。
反觀自己嘴上說是怕牽累旁人,可到了事情上,難壓一股邪火。明明師從高士,但随着武功越來越高,武林人士高帽戴的越多越多,卻将師父多年教誨,忘的一幹二淨,不由得又是汗顔無地。随即想到:“習武之初,師父語重心長的地道:‘你若哪天,能夠做到挨打不還手,你便成了!’
卓淩風一直不明白這個道理,心中想的卻是,我習武就是爲了打人,然則今日我才理解他老家人的苦心。
他是要我明白,縱然武功不如對方,挨打不還手就很難了。倘若武功勝過對方,能挨打不還手,更是難上加難。
那麽爲何他要自己做到挨打不還手呢,那就是希望自己,某一天可以因爲一些原因,做到一個“忍”。
這是“能屈能伸、方爲丈夫”得真谛,也是本門忍恥含垢、苦己利人的宗旨,隻是他老家人見我癡迷武學,胸中又少了一副救世濟人的胸懷,這才希望我能從中自醒。在做人之路與習武之路上,都能臻至絕頂之境!”
“大丈夫能屈能伸”得道理,卓淩風以前并非不懂,而是他自從穿越以後,仗着一些先知優勢,從骨子裏就有一種優越感,心中自然而然将這些人視做土著。
武功有成之後,闖蕩江湖與人對敵,雖然陷入過危險,卻不知向人低頭。
他也覺得沒人配他低頭。
他更沒想過,憑自己的武功與謹慎,有朝一日會向人低頭,眼見武當派因爲自己導緻強敵來襲,生死存亡系乎一線,又無明教之衆前來相救,許多平時從不理會的念頭,這時突然間領悟得透沏無比,一時間志氣高昂。
卓淩風心念一定,臉上神采煥發,宛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他心中思如走馬,其實也隻一瞬間事。
衆人見他眼神、臉色自迷惘而羞愧,眼神又自羞愧而至清明,卻不知他所思何事。
“铛啷”一聲,卓淩風忽然長劍歸鞘,拱手抱拳,向趙敏深深作揖道:“郡主娘娘比我硬,更比我狠,手下殺人比手持倚天劍的我,更快!
至于郡主生死,全在于自己,外人又豈能擅自猜度。
在下前次大放狂言,說必殺你,又口不擇言,竟以一人之言,枉斷女子一生,純屬狂妄自大、不知深淺,還望郡主娘娘能夠海涵包容!卓淩風這廂賠罪了!”
他這番話朗聲說來,一些反應慢的、脾氣莽直之人起初甚覺可笑,堂堂武林大高手竟然向一女子低頭道歉!
但看場上如張三豐、玄冥二老等一衆高手臉上現出贊許、感激、欽佩之色,似乎大受觸動,一時間都覺詫異:“莫非低頭也是一種本事?”
殊不知低頭,本來是人都會的生存技能。
然而在本事越大的人眼裏,低頭卻越難。
但一旦能低頭,那就了不得。
漢高祖有白登之圍,他若像楚霸王一般不會低頭,一手建立得漢王朝,頃刻間就得土崩瓦解。
大将軍韓信若不受胯下之辱,拔劍怒殺潑皮,有的隻是一個因爲一腔血勇,犯了王法抵命的匹夫,怎會有名傳千載的“兵仙”?
這番道理,武功越高,活的越久的人才能懂!
因爲若隻會逞匹夫之勇,他們就活不到今天,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譬如張三豐在武功未成時,就去救文天祥,除了毫無意義的送死,又有何益?
哪會有現在天下知名的武當派!
再如鹿杖客昔日被張三豐制住,喝他進大殿,他若強硬不知低頭,來一句:“我就不進去!”
張三豐掌力吐出,又哪有現在的他?
故而張三豐、玄冥二老等人對于卓淩風這番表現都是暗暗點頭,均想:“此子武功雖高,卻因年輕,有着一腔血氣,這本身是人性上的光輝之處,然而在他這種人身上,卻成了缺點!
而今竟能不惜自損聲名,向一女子以求一寬,當真是個人傑,以後成就不可限量!”
張三豐俞岱岩等人更是明白,卓淩風當衆認錯低頭,爲的就是要保武當山上下平安,又怎能不懷感激之心?
趙敏抿起嘴唇,目射精芒,谛視卓淩風有頃,卓淩風便一直彎着身子,她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嬌聲道:“真心話?”
卓淩風這才直起身子,正色道:“真心話!”他滿臉莊敬之色,沒有一絲倨傲憤怒之色。
趙敏眉頭輕蹙道:“那你服了?”
卓淩風道:“服了!”
趙敏又道:“你後悔嗎?”
卓淩風:“不後悔!”
趙敏又道:“那恨不恨我?”
若在昔日,卓淩風見她一味歪纏,定然大怒,但此時思路澄澈,心境清明,臉色不變道:“不恨!你是朝廷中人,又是蒙古人,行事不依江湖規矩,自然而然。
而我想救人,卻又救不下,這是郡主棋高一着,又何談一個恨字!”
趙敏這才将頂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拿了下來。她也不是個傻子,更不敢将卓淩風逼狠了,她今日若真的将武當山的人殺了,卓淩風這一番可全都白做了。
那就是拿他當猴耍了,屆時焉能放過她,跟她的家人?
她上山之時,之所以提前安排家人回大都傳信。
就是生怕卓淩風是個二愣子,死活不跟自己低頭,反而一怒之下,拔劍出手,那就是自己失算,父兄也得趕快遠赴漠北,逃脫他斬草除根之舉。
而今卓淩風低頭,她自己掙足了臉面,心下一高興,自然見好就收,乘勢收篷了。
她難道還真能将自己刺死,與武當山玉石俱焚?她還沒活夠呢!
趙敏做這一切,也是卓淩風将她逼的狠了,情勢所迫,她不得不找補一把!
在趙敏眼中,哪有直接用死亡,讓自己背叛國家、背叛君王、背叛父兄的,無論他出于什麽用意,這太過自大,也太小瞧人!
不給卓淩風一個深刻的教訓,以後動不動拎着劍,出現在她和家人面前,這還有生活趣味嗎?
這便是有些事明明知道很危險,可偏偏要去做,其實隻是“人活一口氣”的解讀。
趙敏沉默半晌,那雙黑白分明眼珠轉得幾轉,笑道:“倘若我說,隻要你自縛雙手,任我處置,我就即刻帶人離開武當山,還将遠征魔教的五大派中人一起放了,你願不願意?”
卓淩風唇角微微上揚,一抹自嘲之味很是明顯,繼而淡淡一笑道:“這事我适才也想過,但我後來就明白,自己杞人憂天了!
因爲你紹敏郡主絕不是一些頭腦簡單的蠢貨!”
這話機鋒甚深,好多人均不明其意,但一些稍微有思維能力的,卻是明白。
趙敏要卓淩風低頭,爲的是自己顔面,更爲了他一個承諾。
卓淩風舍卻顔面,爲的是武當山平安,要的也是她的承諾。
二者俱有所求,有一個人低頭,互相都有了台階。
二人若都是自私成性,隻顧自己痛快的卑劣之人,趙敏一句話便能殺掉武當全部,再圍攻卓淩風,未嘗沒有将之斬殺的可能。
作爲卓淩風這一方,也可以不管張三豐等人死活,直接拔出倚天劍大殺特殺,武當山人死絕,又哪及自己痛快重要!
可惜卓淩風、趙敏不是這種人,做不出那等愚蠢、無腦之事。
而能讓趙敏不敢當真戲耍卓淩風的依仗,就是他神出鬼沒的超卓身手,若然束手就擒,就等于放棄了一切籌碼。
他以有用之身,自不會做出此等不智之事。故而以趙敏敏銳無比的心思,若提出這等條件,除了證明她是個蠢貨,還能說明什麽?
好在趙敏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摸準了卓淩風的脈絡,所以才用了“倘若”兩個字。
趙敏微微一笑:“卓兄厲害,名門弟子氣像就是不凡。”又幽幽一歎道:“我不如你!”
卓淩風搖了搖頭道:“非不如,是勢不到。”
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都明白,若今日卓淩風抓住趙敏在意的人,比如她的父兄,向她問出同樣的話。
你服不服,恨不恨?
讓她妥協,趙敏會強硬的不低頭嗎?
恐怕也不見得。
她最終能做出最爲剛硬的事,或許就是自己死,不去親眼看見這一切,以求心靈上的慰藉與解脫。
然而卓淩風卻不會采取這種愚蠢的方式。
張三豐适才說,做一個剛疾勇直、重義輕生、不知變通的人,于國于家于民俱無好處。
這話固然心傷張翠山之死,其實也是說給卓淩風聽得。
他怕這個年紀人手持倚天劍這等神器,就會一個莽幹,最終除了多害人命,于事無補!
張三豐一聽到,卓淩風跑去用劍逼趙敏,做出叛國叛父之舉,就有些頭腦發疼了。
這是此等之事的解決方式?
若如此簡單,他早就潛入元朝皇宮挾持皇帝,逼蒙古人退出中原了!
這簡直就是兒戲!
但又念在卓淩風遠來報信的份上,這番話不好明言,隻是希望他能自悟!
好在卓淩風終究是明白了!
直取、曲求都是克敵制勝之道,一味的剛硬,有句話叫“盈不可久”,武學中也是一樣。
見他懂得了這個道理,張三豐對他才是發自内心的,有幾分贊許了。
同時,卓淩風腦海中的集運珠也有了反應,聲望值竟然到了【百分之七十】。
他這時突然明白了,張三豐那會對自己說頭角盡去之時,就是一飛沖天之日的含義。
或許張三豐聽了自己做的事,覺得自己行事多少有些太過莽直,這對以後發展不利。
畢竟行事風格無論是硬剛,還是柔守,都是會被人針對個性,後以定謀。
這何嘗不是張三豐被人偷襲後,再現身說法,要讓自己懂得随勢就形,不可偏執。
沉思間,就聽趙敏說道:“将武當弟子都放了!”
殿外的一衆手下,都将被制的武當三四代弟子放了開來。
趙敏笑盈盈地道:“卓兄,我們還鬥不鬥了?”
卓淩風也笑道:“我本就鬥不過你!
況且鬥與不鬥,隻在你念轉之間,又哪有我說話的份。”
趙敏輕輕皺眉,說道:“形勢格禁,欲罷不能。”
衆人見兩人談笑風生,直視衆人于無物,但說的話又非一般人能瞬間理解,這到底是恩怨消解了,還是怎麽。
隻有張三豐、卓淩風、鹿杖客等寥寥數人,明白趙敏并無爲難武當之意了,可她一國郡主,就此罷手,難以服衆,威望必定受損。總得再有個合理解決方式,才能收兵回營。
忽見趙敏跨上一步,朗聲說道:“武當山上,誰能做主?”
張三豐與卓淩風心頭一沉,相視一眼,均覺這個鬼丫頭捉摸不透,也不知她要出什麽招。
張三豐微微一笑道:“郡主娘娘,有何指教,請明言!”
趙敏負手說道:“張真人武功之高,雄踞武林第一多年,武當絕學名震江湖,
但我方今日勝在人多,又用了不太光彩的手段暗算張真人,這本大違江湖道義!
可小女子本就是朝廷中人,行事遵循兩軍對壘之要,與江湖争雄不同,張真人,您說對嗎?”
張三豐笑道:“郡主說的不錯!”
趙敏拱了拱手,淡淡說道:“張真人海量汪涵,小女子佩服。
可是木已成舟,我們畢竟擒了您的徒子徒孫,所以怎麽也得有個了斷。
卓少俠宅心仁厚,又一直不希望死人,爲此不惜用倚天劍刺我,還劈了我的琴台。
不過他終究沒有傷害我,本郡主也是深承其情,免得大家死傷無數,污了武當聖地。
我想了一個法子,既可避免死傷,又能了斷恩怨,還有機會讓張真人的兩位好徒兒重新站起來,您老願不願聽一聽啊?”
她這話幾乎讓所有人爲之動容,張三豐與俞岱岩更是大驚失色。
“兩個徒兒重新站起來”這信息量太大,就連趙敏一衆手下,也起了一陣騷動。
俞三俠殘廢這麽多年,還能重新站起來?
卓淩風也不料這一出,愣了一下,繼而心想趙敏這是要将“黑玉斷續膏”拿出來,還是要拿“七蟲七花膏”暗算他們,但好像沒必要。
莫非她已經喜歡我,勝過同一階段的張無忌了!
這不是卓淩風出于自戀之心,而是他清楚知道,原軌迹中的張無忌沒有得到趙敏放人的承諾,至于“黑玉斷續膏”也是張無忌喝破索要的。
至于卓淩風自始至終,就在任何人面前沒提過“黑玉斷續膏”這茬,就是想着張無忌必會找她要!
沒想到,趙敏卻主動抛出來了,這是爲什麽?故而他才有了趙敏喜歡自己的想法。
蓋因卓淩風了解一個真相,原軌迹中武當逃過一劫,不是張無忌和明教的人有多厲害!
那時趙敏陣仗實力之強,普天下沒有任何一個門派可以對抗!
張無忌清楚,破局取勝的機會,隻在抓住趙敏,否則硬打不過!
而趙敏退走,就是因爲對張無忌有情,才不願與之撕破臉,所以借着幾名手下之敗,借機退走離開。
否則單打獨鬥不行,隻需要招呼一聲,手下一擁而上,張無忌、楊逍那幫人自保脫身不難,想護持武當上下,那是想當然。
尤其最後張無忌、楊逍、韋一笑被玄冥二老相繼打退的情況下。
有人補刀,輕松要了他們命!
正因爲卓淩風有這種認知,對于趙敏此時的作爲,卻壓根琢磨不透。
思忖間,就見張三豐面沉如水,說道:“郡主尊意如何,老道願聞其詳!”
“說來很是簡單。”
趙敏朗聲說道:“我先前的确不講江湖規矩,但這次我就按照江湖規矩來。免得你們說我欺人太甚!
我這裏有三個家人,阿大、阿二、阿三,你們站出來,張真人,您隻要與他們比試一場,隻要勝了,我們佩服武當派武功确然名下無虛。
我即刻率衆下武當,秋毫不犯,再留下一款名叫黑玉斷續膏的神藥,醫治俞三俠和殷六俠,待我回了大都,立馬放了武當衆人!”
她口中一直緊緊扣住“武當”二字,明顯是在針對卓淩風這個非武當之人。
阿大阿二阿三,從她身後緩步走出。
這三人自進殿後,一直跟在趙敏身後,始終垂目低頭,神情猥瑣,誰也沒加留神,不料就這麽向前一站,登時如淵停嶽峙,俨然大宗匠氣派。再看他們各個形貌非凡,絕非易于之輩。
張三豐身受内傷,眼力卻在,一眼便看出三人俱是當世一流高手,比适才圍住自己的四人更勝一籌。
卓淩風也是臉色微變,張三豐武功再高,如今内力運不出來,也萬無取勝三人的可能。
她明明出了一個大難題,可又抛出一個大誘餌,這丫頭究竟存有什麽目的?
是好是壞?
張三豐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可事關一衆徒弟的安危與終生,容不得退讓,俨然說道:“好啊,小郡主氣魄之大壓倒須眉,無論勝敗如何,老道都很是佩服。”
阿三久居西域,對張三豐隻聞其名,常常認爲中原武林人士少見多怪,将他說的神乎其神,不切實際。
眼見這人老朽枯槁,臉如金紙,胡須雪白,尤有血漬,一副行将就木的樣子。自然毫不畏懼,當下來到大殿中央,拱手道:“張真人,領教武當絕學。”左足一蹬,喀喇一聲響,蹬碎了地下三塊方磚。
這一手讓所有人都悚然一驚,他将着腳處的青磚蹬碎并不稀奇,難在鄰近的兩塊方磚,竟也讓這一腳之力震得粉碎。
武當派的靈虛道人一直在爲太師父的傷勢憂心,這時忍不住大聲道:“我太師父剛才受傷嘔血,你們沒瞧見麽?你們怎麽……怎麽……”說到這裏,語聲中已帶哭音。
趙敏微微一笑道:“這位道長話說的,可就不講理了。
張真人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成名一甲子有餘,小女子一向愛武,最喜歡武功高強之人,故而我等雖然爲敵,也不掩崇敬之情。
張真人若非受傷,與他一對一豈非對張真人太過不敬了?
試問,這世上還有誰能與他老人家單打獨鬥嗎?
我這三個家人,雖也都是當世一流的高手,那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這話明明是歪理,卻讓人無法反駁。
的确,張三豐不受傷,跟他單打獨鬥,那不是自取其辱嗎!
誰又敢說,我行?
卓淩風狂妄無比,然則也知道,現在的自己,面對不受傷的張三豐,幾乎必輸!
張三豐拈須沉吟:“郡主,老道還有一問,你真有辦法讓我兩位徒兒複原?”
他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徒兒骨頭被少林大力金剛指直接捏碎成了渣,還有治好的可能。
趙敏冷冷道:“俞三俠殘廢二十多年了,跟我本就沒關系,我讓他能夠行走,就已經很難得了。殷六俠的事,是我幹的,我自然有把握讓他複原如初!
莫非當着這麽多人,我還能騙你一個百歲老頭不成?”
張三豐見她說的誠摯,不像作僞。
又一眼看出了阿三底細,他精壯結實,臉上、手上、項頸之中,凡可見到肌肉處,盡皆盤根虬結,似乎周身都是精力,漲得要爆炸出來,足見外家神功造詣非凡。
可若施出新創太極拳中“以虛禦實”的上乘武學法門,未必便輸于他。
所難對付者,倒是這阿二。
他頭頂心滑油油的,秃得不剩半根頭發,兩邊太陽穴凹了進去,深陷半寸,内力之深當今世上罕有能及,自己深受重傷,絕難抵擋。
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隻有打發了這阿三再說,便向殿心走來。
阿三眼見張三豐竟飄然下場,心下倒生了三分怯意,轉念又想:“今日我便和這老道拼個兩敗俱傷,那也是聳動武林的盛舉了,不枉上武當山一趟!”
當下屏息凝神,雙目盯住在張三豐臉上,内息暗暗轉動,左手曲指爲爪,右手樹掌護胸,擺了一個“金剛禮佛”式,周身骨骼劈劈啪啪,不絕發出輕微的爆響之聲。
張三豐眼見這一幕,知道這是佛門正宗的最上乘武功,自外而内,不帶半分邪氣,乃金剛伏魔神通。也悚然一驚:“此人功力非凡,不知我這太極拳是否對付得了?”
雙手緩緩舉起,要讓那阿三進招。
忽見卓淩風朗朗說道:“張真人,趙姑娘雖要見識武當絕學,然武當武功之起源,多少與我全真教也有幾分淵源,此番就讓晚輩下場代勞,若實在不行,您在下場也還不遲!”
說着襟袖飄揚,立于張三豐身畔。
衆人皆是一愣,趙敏啐道:“你是全真高足,道法上武當和你有淵源,這不足爲奇,武功上和你有什麽關系,你又瞎湊什麽熱鬧?”
卓淩風微微一笑道:“有沒有關系,你小小年紀,又怎生知曉?”
衆人瞬間都看向了張三豐。
畢竟卓淩風若是胡說,那對武當可就大爲不敬了。
張三豐捋須含笑道:“卓少俠說的不錯!
老道平生第一次習得武功,與人動手過招,皆因神雕大俠楊過在華山指點之故。
那年我才十三歲,恍然間,已經過了九十七年了。”
說到這裏,不由回首前塵,那次華山之行,是他第一次見到郭襄。
現在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張三豐心下很是感慨,長歎一聲道:“而楊大俠一身武功卓然成家,可與全真教淵源非淺,老道創立武當,武學中自有楊大俠昔日之授,故而與全真教自然也就脫不開幹系。
尤其全真教以柔克剛、以虛禦實得武學理念,與本派所傳實則别無二緻,所不同者隻是具體招數罷了。”
他這幾句話說得懇摯無比,純出自然,決計做作不來,況且以張三豐的身份斷無說假話之理。
《九陽真經》純系内功與武學要旨,沒半招攻防招數。因此當年覺遠大師雖練就一身神功,卻始終不會半分武功,遇到敵手,都是毛手毛腳的應付。
張三豐自然也是如此,故而與覺遠追尋潇湘子與尹克西到華山時,内力雖已不弱,可也要楊過當面傳授四招,才能和尹克西放對,
楊過雖隻教了張三豐四招,可那四招博大精深,蘊含武學妙理,張三豐受益匪淺。
無論是後來與何足道過招,保全少林榮名,還是自己逃出少林,後來創立武當,都有這四招之功。
飲水思源,乃爲人之本,張三豐一代宗師,這些話說的自然沒有半分勉強。
然而這話卻讓大廳之人盡皆聳動。
張三豐竟然曾被“神雕大俠”楊過傳授過武功。
楊過昔年在襄陽城外飛石擊死蒙古大汗蒙哥,他的事迹名傳天下。
江湖上有多少人就曾經猜測過,屠龍刀之名,或許就是紀念他“屠龍”的豐功偉績。
至于楊過與全真教淵源之深,隻要不是無知之輩,都是一清二楚,就不必說了。
他在全真教得了全真教内功心法,又在古墓派中,因爲修煉玉女心經,在王重陽古墓練功之地,修煉全真武功,後來又得了他的重陽遺刻。
起初楊過因爲全真教道士,對王重陽深惡痛絕,後來又對他極爲佩服,在心裏拿他當師父,這才有了與小龍女在他畫像下成親之舉。
旁人不太清楚具體,卻知楊過與全真教有武學淵源,張三豐又和楊過有武學淵源。
這樣子論下來,卓淩風身爲全真弟子,足可替張三豐接了這一陣。
趙敏其實早就想過卓淩風會架橫梁,一直想着他以什麽借口插手,要是他再求自己一把,自己就做個順手人情,馬馬虎虎答應了。
讓他不要記着剛才的小事不放。
卻萬萬沒想到,張三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這讓她有些失算了。
趙敏定了定神,強自說道:“張真人,你這是擺明了恃強淩弱,以技壓人。”
她帶領大隊人馬暗算、圍攻一個百歲老人,卻說對方恃強淩弱,如此刁鑽,衆人想笑又不敢笑。
張三豐面對這個女子,也是有些頭疼,微微一笑,道:“郡主娘娘,這也算是江湖上的規矩。”
趙敏秀眉微蹙,哼了一聲。
她先前說過,這次要按江湖規矩辦事,總不能當衆食言自肥。
卓淩風雙眉一軒,說道:“幾位看似奴仆身份,可都身懷絕學,我們上次交手,未分勝負,今日當着張真人這位武道大宗師的面,我們正好請老人家指正。”
阿三濃眉一挑,冷冷道:“你用不用倚天劍?”
他自恃神功,又有打死少林空性神僧的戰績,卓淩風不用劍,他就不怎麽忌憚了。
卓淩風朗然一笑道:“你們講規矩,我會更講規矩!”
說着将腰間倚天劍雙手遞給張三豐,說道:“還請張真人暫且保管此物!”
說着雙目一揚,徑直向阿三走去。
阿三見他這麽施施然前來,舉手投足隻是步行動作,毫無攻防之意。似乎全身均是破綻,又似乎全身均無破綻,一時間不知如此下手,不由退了一步。
趙敏皺眉道:“你要替武當出頭那也罷了,但是對于你,單打獨鬥對我們不太公平!”
卓淩風腳下一停,說道:“趙姑娘既能如此豪氣,答應救助俞三俠、殷六俠,還要放了宋大俠他們,卓某深感其情,那麽就讓他們三個一起上,如此也能節省點時間。如何?”
張三豐暗暗吃驚,尋思這三人武功非同小可,各個功力深厚,卓淩風武功再高,終究年歲尚輕,以一敵三,恐怕難勝。
趙敏盯着卓淩風說道:“拳腳無眼,你前幾天中了玄冥神掌,一對三,可得想好了!”
卓淩風眉頭微蹙,不由心想:“這丫頭究竟是有什麽陰謀詭計等着我,還是真的看在我得面上,做出了重大讓步?
而今聽她言語中又對自己不無關切。莫非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真的已經勝過同一時段的張無忌了?不是自我腦補?”
但又想到,趙敏心思多變,狡猾奸詐,定是怕剛才逼的自己低頭,得罪狠了。
害怕自己以後報複她,這才有意示好,以後縱然幫着蒙古,也要讓我對她下不了狠心。
卓淩風尋思着:“可不能再給她好臉,讓她有恃無恐了。不然以後再跟我整這一出,我還混不混了!”一念至此,冷冷道:“命由天定,就不勞郡主娘娘操心了!”
趙敏身後的十餘人一齊踏上一步,向他怒目而視。誰沒看出來郡主做了大讓步,這是有心跟卓淩風化敵爲友。怎料他還不領情,簡直豈有此理!
趙敏咬了咬嘴唇,啐罵道:“不知好歹,哼,叫人打死了也活該。”
卓淩風道:“郡主,前事已經揭過。我叫人打死,還是他們叫我打死,那需要手底下見真章!”
兩人一鬥嘴,竟将阿三丢在一邊。
張三豐望着二人,心裏生出一股無奈,說道:“卓少俠,小郡主說得是,對手武功甚高,你要三思而行。”
卓淩風微微一笑,說道:“真人放心,我自有主張!”
張三豐見他胸有成竹,心中不勝疑惑:“莫非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他真有驚天動地之能!”說着手持倚天劍,退了回去,坐在椅中。
卓淩風也不立門戶,将衣擺往腰間一别,一雙星目射出縷縷神光,從阿大、阿二、阿三臉上掠過,森森然有如利劍長戟,淡淡道:“你們三個,一起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