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至尊,寶刀屠龍。
号令天下,莫敢不從。
倚天不出,誰與争鋒。”
這二十四字谶言知道的人本來不多,但自從天鷹教在王盤山島,舉行揚刀立威大會,武當七俠之一的‘鐵劃銀鈎’張翠山,将之題在了石壁上,江湖上便無人不曉了。
九年前少林、崆峒、峨嵋各門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幫會,乘着張三豐百歲大壽時上武當山,勒逼張翠山說出金毛獅王的下落,未曾想張翠山、殷素素夫婦竟選擇自刎,也不出賣結義大哥。
可江湖卻沒有因爲他們的死,熄了争端,反而愈演愈烈。
就連武林第一大派少林寺,也因殷素素臨死前,對空聞方丈的一番竊竊私語,從而導緻風波不斷。
不少江湖好手都以爲少林寺知曉謝遜與屠龍刀的下落,暗中潛入少林寺查探,直到傷了好些人命,過去了好幾年,少林寺也沒拿出屠龍刀,群雄這才意識到,大家夥都被殷素素騙了。
這也讓張翠山的名聲在整個江湖越來越不好,什麽自甘下流與魔教妖女戀奸情熱,緻使自己身敗名裂,最可怕的就是武當派也是這樣認爲的。不過他們恨的卻是殷素素。
這日北風怒吼,昆侖山下嚴寒砭骨,卻出現了一人。
他二十歲左右,人正英年,可惜他的神情卻和這天氣一樣,冰冷之極,掩蓋了他本來的英氣。
昆侖山勢宏偉峻拔,山脈像一條蜿蜒千裏的巨龍,橫亘在西域高原上。
在山下遠遠地望上去,隻見霧氣迷漫,但在青年心中,卻似看見了中國上古流傳下來的神話傳說。
他翹首雲山,心中歎氣,暗想道:“爲何我又出現在了這裏?”
這人便是卓淩風,當日他刺殺忽必烈後,生怕對方大鎖全城,便連夜出了城,怎料未走出三十裏,天空就蓦然間降下了一道霹雷,擊在了他的身上。
他武功再高,又如何能與自然之力相抗?隐隐似聽得一聲:“以暴易暴,未見其可!”聲音好似十分遙遠,便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昏迷之中,似見無數光茫将他的血肉之軀給分解了,他要張口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待再次醒來,就出現在了這裏,還是昆侖山下,一個父母雙亡的地道農民。
更爲可怕的便是,與上次去昆侖世界不同,他的一身雄渾内力竟剩下了十之二三,這讓卓淩風又氣又怒,又百思不得其解。
思來想去,最終也隻能歸咎到忽必烈乃是大元開國之君,必有天命護體。
自己行此大逆之事,這是糟了報應。
關于這一點,卓淩風反而能理解。
畢竟自己就是個穿越者,還有“集運珠”,種種玄奇之事,根本超乎想象,不敢深思。這開國之君若有天命之說,也不算奇怪。
遙想傳說中的女娲娘娘,以人族之母、聖人之尊,對付殷壽這等人間帝王,都不敢輕舉妄動。
誠然,現在不是殷商時期,可自己也不是女娲這等神通廣大之人。自己一個凡夫俗子,直接就去弑君,安能有好下場?
心中暗歎:“唉,可惜我這一身精純内力,不知得用多久,才能修習回來。”
内力乃是一切上乘武功的根基,内力不到,縱然知曉法門,有的招式也用不出來。
這就跟讓六七歲孩子去掄大錘一個道理。
故而卓淩風一身超強實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他正自心煩意亂,忽聽西北方馬鈴聲響,有兩騎馬跑來,騎者乃是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四五歲模樣,容貌英俊,雖在這等大寒天時,卻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黃色緞袍,顯然内功了得。
女的身形苗條,容貌嬌媚,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身穿一件白色貂裘,更襯得她臉蛋兒嬌嫩豔麗,難描難畫。
但讓卓淩風更爲吃驚的卻是,兩人身後跟着三頭雄健猛惡的大犬,仿佛小牛犢一般。
說時遲,那時快,這兩匹坐騎已是從他身旁馳過。
這女子見卓淩風看向自己,似乎很不高興,噘起小嘴,向他白了一眼,嗔道:“你這泥腿子,今天看在表哥面上,饒過了你!
哼,下次再敢亂看,非讓你成了我麾下将軍的盤中餐不可!
卓淩風瞬間一省,心道:“這裏是昆侖山,這女子容貌嬌美,又心如蛇蠍,又養着大犬,還有個表哥,莫非是張無忌的初戀朱九真!”
他自然知道這女子嚴格意義上,不能說是張無忌的初戀,但也算是最先讓他動心的女子。
那兩騎馬與三犬已過去了十數丈之遙,卓淩風内力大減,但也算當世一流水準,隐隐聽得那男子道:“表妹,聽說你的一陽指功夫,練得出神入化,露一手給我開開眼界吧,也好讓我學學高招。”
男子這麽一捧,這少女才化嗔爲喜,說道:“你别給我亂戴高帽,我爹爹昔日就說,武伯伯的‘蘭花拂穴手’天下一絕。
自我爹爹去後,就我獨個兒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上你們師兄妹今日喂招,明日切磋,進境快?你是存心要看我的笑話吧?”
那男子聽她言語中隐含醋意,心中得意,嘴上忙道:“那也不見得,武功之道,各有所長。你家的一陽指功夫,就連我師父也是很佩服的。你就别客氣了。”
剛說到這裏,卓淩風隻聽得蹄聲得得,離自己越來越近。
原來是這青年撥轉馬頭,又向卓淩風追來了。
那女子也跟了上來,喝道:“威遠将軍、鎮遠将軍、奮遠将軍,去!”
隻聽得汪汪汪幾聲急吠,三頭身高齒利的獵犬已将卓淩風團團圍住,露出白森森長牙,神态兇狠,張牙舞爪地發威,但不得号令,一時還不敢撲上。
這女子到了卓淩風丈餘處,蓦地勒住坐騎,柳眉一豎,很是嬌蠻道:“你到這裏幹什麽?”
卓淩風冷眼斜睨,冷冷道:“你憑什麽問我?”
那女子道:“哼,憑我是朱九真夠不夠?”
男子大剌剌的說道:“大名鼎鼎的‘雪嶺雙姝’,你總不會沒聽過吧?”。
“雪嶺雙姝”說的是朱九真、武青嬰二女,她們年齡相若,人均美貌,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家傳的武學又不相上下,昆侖一帶的武林中人合稱之爲“雪嶺雙姝”。所以這裏的農家人,也都知道兩女名字。
卓淩風眉毛一挑,看着朱九真冷笑道:“想當年朱子柳在大理做過丞相,而後又跟随郭大俠義守襄陽多年,俠名播于天下,這我是知道的。可你這嬌蠻狠毒的蛇蠍女,我卻不認得!”
目光又落在男子臉上:“瞧你這幅死樣子,應該就是想要左右逢緣,得享齊人之福的衛壁吧?”
這話一出,兩人瞬間滿臉通紅,眉間滿是惱色。
這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後人。
青年衛璧是朱九真的表哥、武青嬰之父武烈的弟子,武烈是武三通的後人,屬于武修文一系。
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燈大師的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餘年後傳了幾代,兩家所學便各有增益變化。
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俠郭靖爲師,雖也學過“一陽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剛猛的路子。衛璧拜師武烈,他人長得英俊,性子又溫柔和順,朱九真和武青嬰芳心可可,暗中都愛上了他。
可他心底雖對“雪嶺雙姝”無分軒轾,但知師父武烈武功深不可測,自己蒙他傳授的最多不過十之一二,要學絕世功夫,非讨師妹的歡心不可,故而對兩女都是左右逢緣。
五年前,朱九真的父親“驚天一筆”朱長齡與武烈等人,共同合謀欺騙張無忌。
被張無忌發現,朱長齡與其一同掉入萬丈深淵,屍骨無從。
這讓衛璧覺得熊掌與魚,既然難以取舍,那就乘着機會,不做選擇,來個全都要。
尤其朱九真現在沒了父親,隻要生米做成熟飯,再哄哄師妹武青嬰,這想法未嘗不能成爲現實。
故而這次乘着師妹武青嬰閉門練功之時,來偷會朱九真,想要玉成好事!
怎料遇到一個談吐不俗的鄉農,将自己的龌龊之心全都挑明了。
朱九真也當即怒了,她揚起馬鞭,狠狠道:“好你個泥腿子,竟敢編排本小姐!
威遠将軍、鎮遠将軍、奮遠将軍,上!”
三條惡犬習練有素,應聲咬人,直撲卓淩風的要害。
卓淩風“哼”了一聲,雙掌一圈,“啵啵啵”三聲響,三條巨狼般的惡犬被打得翻了個筋鬥,各個頭骨碎裂,屍橫就地。
衛璧與朱九真皆是一驚,尋思:“這泥腿子竟然會武功,掌力還很是不弱。”
但朱九真那嬌豔明媚的俏臉卻也扭曲了幾分,手中馬鞭一揮,很是兇狠道:“你敢殺我的大将軍?”
她養了好幾十條惡犬,都以将軍命名,沒少禍害人,但從未被人打死過!
除了張無忌跟父親!
但那兩人都死了,如何能不怒?
衛璧冷冷說道:“竟然是個練家子,難怪生就一副熊心豹子膽!”
铛的拔出長劍,身形一起,捷如飛鳥,陡然飛起幾朵劍花,就向卓淩風攻了過去。一招之間,連刺他三處大穴。
衛璧拔劍出鞘,縱身離鞍、飛身刺劍,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端的一副名家子弟身手。
朱九真見心上人爲自己出頭,拍手贊道:“表哥,好棒好棒!”
轉眼忘了自己三條大将軍被人斃殺當場的事了。
卓淩風也不禁贊了一個“好”字,心想:“這一劍多穴,多少有些一陽指的影子。”斜身一閃,避開來劍。
衛壁見他不敢接招,心中頓時托底,叫道:“表妹,你小心細看!”
腳一落地,刷的一招,劍直如矢。
這一劍來得淩厲之極,而且是腳踏中宮,劍尖指向卓淩風眼睛。
武學有雲:“刀走白,劍走黑”,
便是說劍勢采的多是偏鋒,而今他這一劍從正面攻來,非但不依劍術常理,存心蔑視,更是出手狠辣。
衛璧心胸狹隘,又将朱九真視爲禁脔,卓淩風剛才直視于她,心中就有将其刺瞎之想,隻是當着心上人的面,太過辣手終究不好。
此刻借着爲心上人出頭的由頭,安能不出狠招?
卓淩風不由大怒,心道:“好好一個俠義名門,竟變成了此等卑劣狠毒之門!”
當下施展“彈指神通”曲指一彈,隻聽得“當”的一聲,衛璧右臂發熱全身劇震,長劍給他彈開,身形更是不由斜竄三步。
朱九真秀眉緊蹙,不由一怔,一雙俏目落在了卓淩風臉上。心想:“這一招該不會是爹爹以前說過的彈指神通吧?”
衛璧本來是想在意中人的面前炫耀他的劍法,不料沒傷着人家,反給人家迫退三步,最可恨的就是心上人也不叫好了,還盯着臭小子看,眼神還很是古怪,不禁惱羞成怒,滿面通紅,喝道:“好,你來真的,我也就不客氣了,叫你知道利害!”
長劍一圈,劍光飛舞,倏然間合成了一道光環,将卓淩風身形籠罩在他的劍光之下,倘若得手,對方就要給他攔腰斬爲兩截。
卓淩風見他用了不留絲毫餘地的狠招,心頭也不由升起一股毒念,也不再留情,左手倏地穿出,食中二指張開平挾劍刃,手腕向内略轉,左肘撞向對方鼻梁,喝道:“撒手!”
衛璧用力回抽,沒抽動長劍,卻見他手肘已然撞到,知道隻要給撞中了面門,非死也受重傷,隻得撤劍跳開,身法很是迅捷。
可卓淩風右手已捉住長劍劍柄,面寒如鐵,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手起劍落,哧哧兩聲,快如閃電。
“啊——”
衛璧雙手捂住雙眼,在地上來回打滾,慘聲大叫,一瞬間嶄新的衣服上滿是泥土,成了一個泥人,之前的風度一絲一毫也看不見了。
朱九真愣愣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就見他臉頰上滿是鮮血,突然用馬鞭指着卓淩風,尖聲哭嚎起來:“你竟敢傷我表哥,我要你陪命!”
她怎能想到自己念轉未完,劍光橫空一掠間,對方便已經刺瞎了表哥的眼睛。
卓淩風表情平靜,淡淡道:“朱子柳聰明一世,竟然有你這種蠢貨後輩!”
身形倏起,俨如巨鷹撲兔,向朱九真淩空撲去。
朱九真大吃一驚,不及拔劍,隻将手中馬鞭揮出,劍光一閃,隻覺手腕一麻,馬鞭已經掉落。
與此同時,砰的一聲,朱九真肩頭挨了卓淩風一腳,便被踢的摔在地上,花容失色,痛的直哭。
卓淩風飄然落在了馬背上,喝道:“不許哭!”聲音中充滿威嚴,聲音之響,隻震得衛璧與朱九真心子直跳。
朱九真再是刁蠻狠毒,那也是自己大占上風之時,才敢表露。剛才一時情急,順口說了句狠話,這時想到對方武功高的深不可測,心下很是害怕,如墜冰窖,當即住聲。
衛璧也強忍疼痛,不敢再嚎。
但朱九真眼神驚恐,死死盯着眼前這個男子。
卓淩風冷冷看了一眼她,說道:“你朱家師從南帝一燈大師,乃是響當當的俠義道。傳到你爹這一輩,竟會有你們這樣不肖的後輩!
爾等如此不知羞恥,草菅人命,遲早會遭報應的!”
這些話朱九真聽在耳裏,句句猶如刀刺。
以前她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可看着這個雙眼已瞎的表哥,不由想到當年他們欺騙張無忌,好謀奪屠龍刀,又要将他刺瞎,讓他與謝遜兩個瞎子在冰火島上……
未曾想,冰火島沒去成,爹死了,表哥瞎了,這一切難道不是報應?
卓淩風心想:“這女子雖有取死之道,可我卓淩風是何等人物,殺之不祥!”
遂道:“看在一燈大師與朱子柳份上,今天我便饒你一次。
再有下一次,你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雙腿一夾,馬匹竄了出去。
自家祖師王重陽與一燈大師情誼深厚,有交換武學之源,朱子柳跟随大俠郭靖義守襄陽數十年,看在這兩人份上,卓淩風自不能将朱家血脈斷掉。
但他也知道,這女子原軌迹中好像還是死了,不過這就不關他的事了。
自己直接殺她,虧理!
可被别人殺,那也是道理!
看着卓淩風遠去,朱九真出了一口長氣,心神松緩下來,高叫道:“你傷了人,可敢留下姓名!”
卓淩風朗聲笑道:“卓淩風!不過我得告訴你,若是來報仇,就算下一面了!”
朱九真心下一寒,她明白,下次再見面,對方就要殺自己了。
衛璧聽到馬蹄聲漸遠,嘶聲道:“表妹,帶我去找師父,我要報仇!”
朱九真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他扶上了馬,說道:“好!”
但言語間,與剛才相比,少了幾分親熱。
衛璧心神大亂,自然聽不出來。
自己這個表妹對他這個瞎眼表哥的感情,已經有了些許變化。
……
卓淩風知道這昆侖山有九陽真經,但他不屑威逼女子,亦不想去和張無忌搶機緣,自不在意。
騎馬奔出數裏,突然一聲凄慘的呻吟,隐隐從那怒吼的西北風中傳來。
不過,那聲音十分微弱,不留心很難聽出。但卓淩風耳目比常人靈敏得多,風吼聲中,那聲微弱的呻吟也落入了他的耳朵。
卓淩風俠義心懷,一勒快馬,心想:“聽聲音是人所發,師父常說,救人危難,就是俠義之本。我剛才批評朱九真,自己若是做不到,豈不就是個笑話?
這裏大雪封山,可能是趕路的人,失足由山上跌了下來,受了傷,又被風雪困住,不得行動。不妨去看看,若還有救,就将他帶到前面,找個人家安頓下。”
卓淩風将馬栓住,踏着皚皚白雪,循聲找了過去。走過一處山角,但見柴草紛飛,一個農家所積的草堆本被大雪覆蓋,現在不知被什麽砸了出來。
走近幾步,果然發現一個人倒卧在雪中。就見他衣服破爛已達極點,蓬頭散發,滿臉胡子,躺在地下全不動彈,如非聞到那呻吟之聲,就是看到,恐怕也當他是個死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