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卓淩風用罷早飯,便向林震南一家告辭。
都是江湖兒女,該說的不該說的,早已事無巨細,林震南當即安排下人,爲卓淩風備了一匹健馬,以及一些金銀細軟。
卓淩風也未推辭。
隻是見林震南父子都頂着黑眼圈,顯然都是一夜未睡,有心想問他們考慮的如何,但覺不妥,便未開口。
這林夫人乃是女中豪傑,與卓淩風相交雖淺,但對他的武功爲人,那是發自肺腑的佩服,眼圈卻是泛紅了。
林震南父子本就對卓淩風也是依依不舍,受到她的感染,林震南穩重端持,還能保持姿态,林平之眼淚卻是忍不住的流。
卓淩風見此,默然半晌,心裏有了一個決定,很是真誠道:“林總镖頭,我與你林家有緣,更對你一家的俠義心腸很是感激。
這世上神功妙法無數,或許不如辟邪劍法進境奇快,可成就卻是不可限量!
半年之後,我會再來一次福州,傳少镖頭幾手足以縱橫江湖的武功。
但若覺得還是自家東西,用起來更安心,那就當我這話,你們沒聽過!”
卓淩風知曉林平之雖然一腔俠義,但性格多變,與嶽不群極像。
這也是他在原軌迹中,能夠俘獲嶽靈珊芳心的重要因素。
自己但若就此而去,林平之再是不想走上切雞之路,可他内心必然渴望強大,若是沒有途徑,也就好像沒有選擇!
可他也不敢貿然傳授林家人武學。
之所以說要等半年,一方面這事必得回去向師父報準。
其次道家武學,本就首重心境。
磨一磨林平之的性子,也是個考核。
他若忍得了半年,自己傳授他武功,他不但能夠學有所成,也不擔心他經受不住誘惑,日後爲禍江湖。
若他連這也忍不了,那自己也算仁至義盡了!
畢竟卓淩風将《辟邪劍譜》的鍋,都扣在自己頭上,還答應庇護福威镖局!
收益與付出不成比例的情況下,無論是門派,還是個人,都知道怎麽做!
當然,若是自己活不過半年,那一切皆休,又夫複何言!
卓淩風這番想法,自然不爲之所知,尤其林夫人一聽這話,更不知其中深意,忙讓林平之爲其磕頭,俨然一副拜師的架勢。
卓淩風阻止道:“嫂夫人無需如此!
但你得記着,半年後我若來了,也隻能有師徒之實,不能有師徒之名!”
林夫人不禁一怔,茫然的看向丈夫。
林震南接過話茬,說道:“且讓我們父子送兄弟一程吧!”
卓淩風目光很是深邃,幽幽道:“林總镖頭,我這一走出福州城,定會成爲是非之人。
自即日起,你們對我的态度,絕不能讓人覺得有感激之心。
還得讓人覺得,你們是不得不屈從,才讓我得到了《辟邪劍譜》,就必須得表現出一種委屈,對我若即若離即可。
其中的度,總镖頭自然明白!”
說話間幾人已經到了福威镖局大門口。
林夫人聽的雲裏霧裏,什麽都不明白。
但林震南早就在卓淩風說隻有師徒之實時,就明白了,他将哪方面都考慮到了。
一句話,隻能将卓淩風倚爲一個靠山,雙方關系卻不能密切到做朋友,乃至親人!
其中緣由,懂的都懂!
林平之還想開口。
卓淩風向三人一抱拳,雙足一頓,身子輕盈如飛,騰空而起,輕飄飄落在了馬背上,凝視林平之,正色道:“往日不悔,未來可期,你我共勉!”
“駕——”
卓淩風雙腿一夾,乘馬沿着青石大道狂奔出城。
林平之目送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喃喃道:“往日不悔,未來可期!”
林震南歎道:“兒啊,我初見卓兄弟時,他衣衫褴褛,面黃肌瘦,不知餓了多久!
如今卻有了有這等成就,還不忘我那小小的恩惠,可謂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也幸虧你我父子不矜細行,終累大德!
你懂他的意思嗎?!”
他聽的明白,卓淩風最後的勉勵之言,就是要兒子不忘那顆見義勇爲的俠義之心,那麽未來自是康莊大道。
而他若非十年前,随手做了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又焉能得到卓淩風傾力相助?
不由想到莫非真是佛家說的“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林平之點了點頭,眼神中透出了一股堅定,沉聲道:“卓大哥,是想告訴我,凡是過往,皆爲序章。
以後得昂首挺胸的立馬江湖!”。
林震南面露欣喜之色,點頭道:“你知道就好!”
林夫人眼見父子倆神神叨叨的,盡說一些她聽不懂的,不禁怒喝道:“就你們累大德了嗎,别忘了兒子可是我生的!”。
林震南在她耳邊低聲道:“那好,明年咱們再生個大胖兒子!”
林夫人呸的一聲,臉上一紅,啐道:“老沒正經的,當着兒子,說什麽胡話!”
林震南哈哈一笑,轉身進了镖局!
……
是日。
因爲剛下過一場陰雨,通往衡山城的官道上芳草如洗,明朗自在。
一騎黑馬沿着大道如風馳來,馬上乘者正是卓淩風。
他從福建一路行來,不急不慢走了十多日,臉上略帶風塵之色,和以前的他相比,棱角分明、慘白如雪的面龐上,多了幾分血色,那雙幽深犀利的眸子,也多了幾分溫潤之意。
隻因他心事已了,隻十幾天功夫,内力修爲又有所精進了。
蓋因道家有雲:精、氣、神謂之三元,三元合一者,功成也!
精化爲氣者,由身之不動也;
氣化爲神者,由心之不動也;
神化爲虛也,由意之不動也!
無論是九陰真經中的内功還是全真教内功,都是内家煉氣之道。
武學上也有勁由心生、意與神會、身與心合、心到力至、用意不用力之說。
全真教講究性命雙修,要求絕了愛恨之心,方能見宇宙、見衆生,也就是修行的至高點。但這近乎絕情之道!
故而當年馬钰、孫不二本爲夫妻,受教于王重陽,則成道友,不再爲夫妻!
他們雖未修至大成,但也能見心境之重要。
當然,心境最主要就是突出一個“靜”字。
卓淩風如今的修爲層次,隻待打通任督二脈,陰陽交彙,也就是道家所說的龍虎交彙,步入煉氣化神階段。
有道是虛其心,則神與性合;靜其身,則精與情寂;意大定,則三元混一。
此所謂三花聚頂,五氣朝元,丹田凝丹。
正是道家武學的至高境界。
所以到他這一步,收拾身心,最爲關鍵!
卓淩風十歲那年受了林震南恩惠,無時無刻不在記着這事,對他心境大有影響,這也就影響到了他的修爲進度。
但福州一行,讓他心靈有了安放之地。
道家之功行走坐卧,也能練功,心安則功進,這都是順理成章!
卓淩風一到衡山城門口,便乘馬緩行,進城就見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攜帶各種兵器的江湖武人。
他早知衡山派劉正風金盆洗手大會,乃是江湖人士極爲向往的盛會。
那五嶽劍派在武林中聲威赫赫,又相互結盟,号稱“五嶽劍派,同氣連枝!”
劉正風乃是南嶽衡山派掌門“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的師弟,也是本派第一輩的高手,在江湖名望之大,幾有趕超莫大先生之勢。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爲何金盆洗手,引起了好多人的猜測。
還有些人就是與卓淩風目的一樣……
嗯,不能說完全一樣。
隻能說大同小異,卓淩風是要會一會當世高手,而他們是爲了見一見當世高手。
似五嶽劍派掌門這種層級的人物,世人多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
隻要能在此盛會見上一面,那都是能與江湖好漢,坐而論酒的談資。
畢竟江湖人追起星來,一點不亞于前世各路明星的腦殘粉。
這就導緻整個衡山城人滿爲患。
堂堂的卓淩風卓少俠連問了數家客棧,店小二幾乎都是一句:“馬上便是劉大爺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滿了賀客,您到别處看看吧!”
卓淩風眼見天邊黑沉沉的,再不找地方,非成落湯雞不可。
他又去大酒樓,想要吃點東西,也是沒有空位。
不一會,天上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卓淩風也想過,隻要報出自己名号,去劉正風府邸,他必然将己當成上賓。
但又一想,人沒請自己,落魄上門,倒像是個打秋風的,便熄了心思,隻能靠自己。
天可憐見,最後在一處偏僻的街道,找到家看起來很是破舊的小酒館,伸眼一望,裏面還有空座,便甩蹬下馬,拴住馬匹,徑直進了酒店,走到一張木桌前落座,說道:“來壇美酒,再切三斤牛肉!”
店小二剛拿着抹布給他擦桌子,登時一愣,說道:“不瞞這位爺,因爲劉三爺之事,小店的酒基本都被大酒樓買空了,現在都是給各位客官,論碗賣呢!”。
卓淩風對此頗爲無奈,心想:“這劉正風一個人就能促進地方經濟發展了!”
但他也不看小二,隻從懷中掏出一塊大銀錠,足有二十兩之多,放到桌上,說道:“按我說的做,不用找了!”
“好嘞,您稍等,小人馬上就給您去拿!”
小二心花怒放,拿起銀子,向卓淩風深深一揖,急忙跑開。
這世上隻要符合常理的事,就沒有錢不能解決的。
如果沒有,那隻能說明你錢不夠多,或者你不舍得花。
卓淩風自從學會武功,就不缺錢花,自不會拿錢當錢。
這種豪氣操作,落在小二眼裏,就是正兒八經“财神爺”下凡了。
一壇酒加幾斤牛肉賣二十兩銀子,掌櫃的也高興,按照提成,自己分上三五兩,那也是幾個月的工錢了。
卓淩風初時不知林震南給他備的包袱,裏面有什麽,直到路上投店時,才發現除了一些換洗衣物,光銀票就有一萬兩之多,這還不算一些金錠、銀錠。
隻能暗歎林震南這人,武功不高,做人真是沒話說!
直到現在,卓淩風也沒想到,十年前,他能從林震南手裏要來一百兩銀子,還能讓他将自己護送去華山。
這就仿佛前世一個十歲小孩,跑去跟一個省的大富豪,說幾句,你生意上有什麽敵人,然後他就給了你一百萬,還派保镖讓你來了個一月遊,一個道理!
這種事在前世,存在嗎?
大概率連人家面都見不到,就被哄出來了。
當然,也正是如此夢幻,才讓卓淩風将這份情,深深記在了心裏。
不多時,小二從後堂将飯菜端了出來,一一放到桌上,笑嘻嘻道:“爺,您慢用!”
卓淩風驗了一番,沒有異常,這才開始吃喝起來。
此時店内都是江湖武人,嘴上自然一刻也不閑着,都在讨論當今武林的大事。
可他們身處衡山城,說的最多的,竟然不是劉正風金盆洗手,而是“終南山卓淩風”。
這“六個字”,如今在江湖上,可謂風頭無二,一時無兩!
卓淩風因爲福威镖局,一舉挑了青城派,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
長青子早年敗在林遠圖劍下,武林中并不周知,人人都說青城派志在劫奪林家辟邪劍法的劍譜。
結果冒出一個卓淩風橫插一杠,将餘滄海給擊退了。
卓淩風早知會是如此。
他從福建過江西到湖南,聽的太多,已然司空見慣,自是頭也不擡,一心幹飯!
他可知道,現在的衡山城高手衆多。
可有架,等着他打呢!
吃飽喝足,方能放開懷抱,大戰一場!
這時就見一個黃臉漢子酒碗一擱,朗聲說道:“你們聽的都不全,人雲亦雲,沒有一點價值!”
“呵呵,什麽算是有價值的,
你趙老三說說,讓爺們聽聽!”
趙老三笑了一聲:“大夥都知道餘觀主身爲一派掌門,正兒八經的川西武林領袖。
摧心掌、無影幻腿、松風劍法都是當世絕學,乃是當世第一流高手,據說他的武功早已出勝于藍,更勝上代掌門長青子。
可他卻敗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卓淩風手下,你們就不覺得奇怪?”
“奇怪個屁啊,人都說了終南山出來的!
那終南山是什麽地方?
你就敢保證别的名山裏面,就沒幾個隐士高人了!”
一個留着山羊胡的老頭悠悠說道。
“謝勇強,你他媽真不愧是個杠王!
那終南山再神奇,也總不至于出神仙吧?”
“趙老三,别和他擡杠,說說你知道的!”
“是啊,是啊!”
好幾個人轟然催促,那謝勇強再能擡杠,也不敢犯衆怒!
趙老三這才喝了一口酒,一抹嘴道:“據我所知,這卓淩風最多也就二十來歲,按道理,他就是打娘胎裏練武,也不應該勝過餘觀主這等年齡的前輩高手吧?”
“真的假的,他才二十來歲?”
趙老三道:“自然是真的,這是青城派弟子親口說的!”
“快說,怎樣說的?”
“胡說八道,這衡山城哪個門派的弟子都有,就是沒有青城派的!你趙老三是什麽東西,也配人家給你說這?”
謝勇強不愧是個專業擡杠的,立馬逮住了機會。
趙老三卻看也沒看他,隻道:“餘觀主下山,可不隻是爲了去福州給師父報仇,本來還要親自給劉三爺賀喜的!
結果栽了,自然不好意思再見武林同道,隻是派了幾個弟子給劉三爺送了一份禮,他帶着大隊弟子全部回轉青城山了。”
“原來如此,難怪這麽大的事,沒有青城弟子出現,這餘觀主如此決絕,明顯是覺得自己這輩子勝不過卓淩風了,否則不至于沒臉見人!”
“不錯,事就那麽回事!餘觀主當代高人,什麽眼力見,但凡覺得有希望打赢卓淩風,也會訂個約會,不會這樣!”
“是啊”
“趙老三,聽你說的頭頭是道,難道其中還有什麽隐情嗎?”
酒店中的人,除了寥寥幾人,幾乎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趙老三身上。
趙老三總算感受到了萬衆矚目的感覺,很是得意,喝了一口酒,嘿嘿一笑道:“據說這卓淩風雖然出身終南山,可他卻是數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西毒”歐陽鋒的隔代傳人。身懷兩大絕技,九陰真經與蛤蟆功!”
“九陰真經,蛤蟆功,這是什麽武功,怎麽沒聽過?”
這時就有一婦人接上了話,咯咯一笑,說道:“這蛤蟆功、歐陽鋒我不知道,可九陰真經倒是聽過幾句。
相傳咱大明之初,峨眉派的掌門可不是男子,而是跟咱一樣,乃是女子之身,
這位女中豪傑名叫周芷若,曾在少林寺打得一幫臭男人灰頭土臉,奪得武功天下第一之名,所用武功就是《九陰真經》!
少林寺、峨眉派以及傳承久遠的大門派,定然知曉這段隐秘。
你們誰若不信,大可以去求證!”
“嘶——”
酒店頓時傳出陣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半晌,才有人說道:“這卓淩風若真身懷這等傳承,餘觀主再是不凡,遇到這種對手,相形見拙也就不足爲奇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
張大娘子既然提到少林寺、峨眉派,咱不知真假,倒也不敢胡說!
可這天下第一高手怎麽就這麽多呢?”
一個黑衣漢子說道。
“那是,你鐵背金刀童千斤,在太行山一帶還算個人物,可在方證大師、金光上人手裏,就是一招倒,你敢胡亂編排嗎?
哈哈……”
童千斤哼了一聲:“少扯人家少林、峨眉,這周芷若就不說了,可這什麽西毒歐陽鋒,實在沒聽過,他幹過什麽大事嗎?”。
“是啊,這歐陽鋒究竟是誰?”
相隔數百年的武林掌故,自非盡人皆知,不知就裏之人不乏少數。
但卓淩風聽了這些,着實有些意外。
“蛤蟆功”被青城派傳出去理所應當,但這《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他隻和嶽不群對了一掌,憑對方的本事,肯定不認得!
這是從哪裏傳出去的?
還是有人根據歐陽鋒的生平事迹,猜測所緻?
正自思忖,就聽“哈哈”一聲狂笑,猶如半空打了個響雷。
大笑之人緊接着又道:“這西毒歐陽鋒乃是南宋時期的天下五絕之一。
隻因他是西域人,并非我中原人士,這天下第一之名,自然沒幾個人承認!
和尚我是爲了找老婆,在西域逗留過幾年,那裏現今都有流傳他的傳說!
還有江湖上有種毀屍滅迹的毒藥,名叫化屍粉,相傳就是他的傑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