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風清、長街。
陽光強烈。
卓淩風懷抱長劍,沿着福州西大街筆直地青石大道緩緩而來。在一座建構宏偉的宅第之前,停下了腳步。
此地便是大江以南首屈一指的大镖局:“福威镖局”總号。
隻是今日的福威镖局,左右兩座本該豎着旗杆的石壇中,沒了旗杆,隻留下了兩截斷茬。瞧印子應該是新砍的,斷截處也甚是平整,顯是以寶刀利劍一下就給砍斷了。
緊閉的朱漆大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在日光的映照下雖是閃閃發光,可沒了旗号映襯,破敗之像已油然而生。
誰又能想到,名頭響徹天下的“福威镖局”,從繁榮走向破敗,竟隻曆一天!
而且離大門約莫十步之處,畫着一條寬約寸許的血線。青石闆上,淋淋漓漓的鮮血寫着六個大字:“出門十步者死”。
再加上諾大的街道,除了卓淩風,竟然再無旁的行人,家家戶戶的門窗也都緊緊地關着。這讓天地間竟似充滿了一種足以凍結一切生命的殺氣。
卓淩風知道現在的“福威镖局”可以說是已經被青城派封鎖,許進不許出了。
大門如此,後門想必也是如此。
但他眼中不見喜怒,隻幽幽一歎:“幸虧還未鑄成大錯,否則這輩子也是心下難安了!”。
卓淩風緩緩上前,擡手扣響了門環。
“铛……铛……铛”
很快,福威镖局直接中門大開。
就見镖局中數十名镖師手持兵刃,列成迎敵陣勢,眼中滿是警惕和緊張。
最前的是一個身穿寶藍色長袍的中年漢子,手持利劍,雖一臉凝重,神色間卻頗見豪邁之色。
顯然,到了生死攸關之際,生意人也會激發出平時所沒有的血性。
卓淩風認識此人,他正是福威镖局總镖頭林震南,更是自己的大恩人!
恩有多大?
一句話:若無林震南,他斷無今日!
“閣下是……”
林震南見面前這位男子黑衣黑靴,面色雖白的吓人,但是英武異常。眼神也由憤怒轉爲茫然,再到疑惑,似乎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卓淩風急忙上前兩步,抱劍拱手,深深一揖,道:“林總镖頭,我是卓淩風!”
擡頭直視林震南道:“可還記得小子?”
林震南狐疑的眼神登時一亮,便即認出故人,喜道:“是你!”
緊接着長劍向旁邊镖頭一扔,急步上前拉住卓淩風的手,很是激動道:“小兄弟,你如願拜入華山派了?”
他雖是沉穩凝重之人,但這時心情卻很是激蕩。
華山派身爲五嶽劍派之一,在江湖上威名赫赫。
“君子劍”嶽不群更是德高望重,镖局值此存亡之際,若有華山弟子出面做保,那餘滄海也就不敢這麽肆無忌憚了。
衆镖師本來以爲是仇家上門了,要有一場惡戰。但瞧到總镖頭之神情及其言語,已知二人是舊識,而且他所問之事或許事關近日之變故,也不禁傾聽凝神。
但卓淩風嘴角卻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道:“沒有!”
林震南“啊”了一聲,難掩失望之色。
衆镖師個個在暗中交換了眼色,神情更是凝重,有的人更是泛起了恐懼之色。
卓淩風仿佛沒看到這一幕,接着說道:“嶽先生以我是個流民,不知根底,不能收錄門牆,這也是江湖規矩。”
林震南點了點頭,将卓淩風往院裏領去,歎聲道:“任何門派收錄弟子都不是那麽随便,若不知根底,都怕收個仇人後輩,反而壞了門戶!”
毫無疑問,卓淩風是個穿越者,機緣巧合之下,他在十年前穿到了此界一個流民身上。爲他帶來這番奇緣的,是一顆名曰集運珠的寶物。
隻要冥想,就能感受到這顆珠子處在自己腦海裏。得益于前世的經曆,卓淩風知道這就是專屬自己的金手指了。
可這集運珠隻給了他一個提示,氣運達至此界巅峰,便可前往他界,其他再無任何回應。
氣運如何獲取,怎麽算做巅峰,他一無所知。
但他當時隻有十歲,又小又窮,也沒心思去考慮這些,先安全活着長大再說。
他當時身處湖南地界,很容易就聽到了南嶽衡山派與“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劉正風劉三爺,以及五嶽劍派的名聲。
他知道這是笑傲世界。自覺憑着上帝視角,别說幹一番事業,就是揚名天下也是簡單加輕松!
當即便決定先來一個拜師學武,先混口飯吃。便趕往離得最近的南嶽衡山派,可想法與現實終究不是一回事,他連衡山派山門都沒進去,便被守山弟子趕出來了。
一個十歲小孩,要什麽沒什麽,能走到衡山,本就曆經千幸萬苦。
若非他身無長物,早就被山賊害了性命,就這也是一路要飯要過來的,見人就得卑躬屈膝叫聲“大爺”,其中不知有多少次,被一些乞丐攆的追出幾條街,就因沒按江湖規矩“拜碼頭”,搶了他們地盤。
如此“喪心病狂”的遭遇,若非卓淩風想着習武之後,一切就會改變,都恨不得直接找顆歪脖子樹吊死,好讓自己能趕快回地球。
當然,還能回去的話。
可這番遭遇,讓他深切知道了,縱然你有上帝視角,也不是萬事亨通!
正自彷徨無計之時,恰好遇到了“福威镖局”的镖隊押镖路過。
卓淩風心思一動,便主動上前攀談,當時林震南正在拓展業務,也在镖隊中。
林震南眼見卓淩風年紀幼小,且談吐不俗,更是直言相告自家“福威镖局”日後會有大災劫,他險些發怒。但聽是因自家“辟邪劍法”太過厲害,青城派才會對他家下手。
自家祖父林遠圖的威名,林震南自然深知,待聽得“林遠圖與長青子”這段武林隐秘,這事連林震南也不知道。
林震南雖是将信将疑,但見卓淩風年紀雖小,可面對威名赫赫的自己,沒有絲毫畏懼,所說之言,也是有理有據。
不提真假,心中不由起了愛才之心,當即送了他一百兩銀子,還按照卓淩風的要求,讓三個镖師将他護送去了華山。
卓淩風終究不願放棄習武之路,想着衡山派不行,那就去華山。
心想華山派不比衡山派勢大,大小貓兩三隻,令狐沖一個孤兒,都能被嶽不群夫婦收養,說不定自己也有機會。
等福威镖局的人将他送到華山腳下,他将銀子埋在一個隐秘之處,便獨自上了華山。
華山的守門弟子,想是受到“君子劍”的熏陶,倒是很講禮貌。
讓他見到了掌門人,怎料嶽不群婉言謝絕,卓淩風聽的明白,歸根結底就是嫌他流民身份,來曆難辨,本着與人爲善的原則,送了他五兩銀子當作盤纏,就給打發下山了。
這一次卓淩風總算明白了,難怪“君子劍”嶽不群,威望在武林中首屈一指,可華山弟子稀少的可憐。那不是沒人拜,而是他不願收。
畢竟勞德諾那種“二五仔”,嶽不群知道他的底細,像自己這種身世難辨的人,想讓武林門派收錄,反而更困難!
畢竟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收個仇家,将真東西教了,反讓自己家破人亡。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卓淩風也另有一番奇緣,學成一身武功,此來福州隻爲報恩!
卓淩風聽出了林震南言語裏的傷感。這份傷感固然是對他沒能拜入華山派的可惜,又何嘗不是對自己、對林家、對福威镖局所要面臨的命運。
而且衆镖師的恐懼,他也盡收眼裏,便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四掃一眼,很是鄭重道:“林總镖頭昔日對我有一飯之恩,又不計較小子狂言無忌,還贈送銀兩,派人将我護送至華山。
我雖未如願拜入華山門下,但也從他處學成了一身武功。
我能在此世道安身立命,皆因林總镖頭,如今福威镖局真有了危難,護衛之責,義不容辭!”
不論卓淩風本事如何,能否做到!
單隻這番暖心之語,就讓林震南心潮湧動,一個七尺漢子,不由得雙眼通紅。
衆镖師更是不約而同,脫口呼了一聲:“好漢子!”
聲音裏不乏敬佩之意,他們雖不知卓淩風手段如何,但他知恩圖報,就夠他們佩服了!
人生在世,行走江湖,隻要能做到知恩圖報,那他就是好漢子!
便值得任何人佩服!
昨日午間林震南獨生愛子林平之在福州城外打獵時,在一家酒館殺了人,到了晚上與林平之同行的幾名镖頭、趟子手相繼死去,就連自家旗号也被砍了。
林震南急忙連夜派出二十二名镖頭,去打探消息,但今早回報,又死了好幾個,若非有一神秘人出手,他們二十二人,恐怕都回不來。
饒是如此,死者屍體上沒有一絲傷痕,這也讓镖局裏的镖師、趟子手人心惶惶。
今早門前又出現六個鮮血大字“出門十步者死!”
這讓幾位镖師再也承受不了這種無形的壓力,脫離而去。
結果也全部喪生。
那句出門者死,絕非虛言!
在這節骨眼上,竟還有人不畏強敵,襄助自己,怎能不讓人爲之感動,爲之欣慰?
林震南握住卓淩風的手,說道:“十年前,我隻是見伱談吐不凡,對武林形勢看的一清二楚,這才想與你結個忘年交,所爲之事,也是人之常情!
怎算得上什麽恩……!”
林震南言尤未落,驟聽一陣飛快的腳步傳将過來,一青年男子怒喝道:“無膽匪類,你總算現身了,我林平之就在這裏,你來殺我吧!”
“少镖頭……”
衆镖師知道起了誤會,連忙喝阻。
但見林震南微一搖頭,當即明白其意,一各個收聲讓步退開。
這時那腳步聲,已離林震南與卓淩風不到兩丈。
卓淩風不曾轉頭,隻憑耳朵便知來人腳一點地,騰空撲近自己,不由微微一笑。
林震南側身而立,卻是瞧的清楚。
但見銀光一閃,兒子長劍已向卓淩風背心刺出,赫然是“辟邪劍法”中的第四十六招中的“花開見佛”。
卓淩風一直紋絲不動,直等長劍将要沾衣,腳下不動,身子卻猛地錯開,左手随意虛劃一下,那長劍已落入他的手中,但他五指一收一放,長劍又被塞回在了來人手中。
卓淩風這才倏地旋身退出一丈開外,望向這位“少镖頭”。
卓淩風見林平之一身錦衣,眉清目秀,面白如玉,身材勻稱,就是長得太過俊美,若非穿着一身男子衣裝,又有喉結,說他女扮男裝都有人信。
但卓淩風知道,林平之是正兒八經的熱血男兒,武功不高卻仁俠好義,純淨高傲,至美至孝。不由含笑說道:“不壞,不壞!”
他奪劍還劍隻在刹那,除了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其他人都沒看清楚,隻有一臉震驚,包括林震南。
林平之本來極爲憤怒的眼神,早已變爲呆滞,一臉的不可置信,對其誇贊之言自是充耳不聞。
他眼見卓淩風與自己年紀相仿,可武功之高,簡直不似凡人。
他适才出劍,也不知怎的,隻覺虎口一熱,寶劍脫手,但又被及時還了回來。如此手段,自家爹爹恐怕也有所不及。
林平之江湖經驗再是淺薄,也知對方是在衆人面前,給自己留了面子。
林震南見兒子發怔,這時也才細細打量卓淩風。
他适才阻止衆人,固然知道有自己在側,憑兒子的武功,傷不了卓淩風,但也有心試探一番這位忘年交的武學水準。
畢竟這世上想要幫忙,光有心也是遠遠不夠的。
可這一幕卻讓林震南爲之震撼了。
隻此一招,他便清楚卓淩風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對其不由的左瞧右瞧。
身材雖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可适才應付自家“辟邪劍法”時,舉手投足間都是揮灑自如,顧盼之間雙目神光湛然,俨然是内功已臻極高造詣。
不由上前拍了拍卓淩風的肩膀,欣然道:“好!好!好!
當年我就覺得你非池中之物,這才十年未見,你竟已身具此等武功,果真了不起,了不起!”
想當初他押镖至湖南衡陽城,縱是綠林道上的劫匪賊寇也不敢阻攔“福威镖局”的镖車,怎料一個窮小子竟敢阻攔,還點名要見自己。
他一時心動,便接見了卓淩風。
交談之下,卓淩風不但對武林掌故如數家珍,分析武林局勢更是一針見血,根本不像一個十歲小孩。
他出于愛才之心,不但送了對方白銀一百兩,還派了三名镖師将其護送去了華山。
不想一别十年,他不光人長大了,這身武功更是難以望其項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