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響起。
王專員打開門,門外是張幹事陰沉着的臉。
“老張,你這是怎麽了?”王專員不由有些詫異,“這一大清早的,咋出去溜一圈彎回來,就好似踩了狗屎一樣,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進去說。”
張幹事閃身進門,随後立馬又把門拴上,“這振興公社,有歪風邪氣!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王幹事從桌子上拿起一包翡翠牌香煙,從中抽出一支遞給張幹事點上,“小聲點老夥計,如今的振興公社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咱們可以暢所欲言了。”
張幹事一驚,“怎麽說?”
王專員幽幽一笑,“還是你先說吧!這麽一大清早的,你擺臉子給誰看呢?”
“嗳,别提了!”
張幹事一屁股坐在床沿,滿是憤懑的開口道,“今天一大早,公社裏面的c委們便聚集在一起開會,讨論振興酒廠廠長人選的任命事宜老王啊,你猜猜他們最中意的人選,是誰?”
王專員一愣,“誰啊?”
區區一個小酒廠的負責人任免問題,完完全全屬于振興公社内部事務。
不過現在王專員和張幹事,既然受縣府指派到振興公社,來指導他們的日常工作。
因此他倆對于酒廠負責人的任免事宜,也是有一定的建議權和參與權的。
所以張幹事氣就氣在:在今天早上的閉門會上,主持會議的公社趙副主任,居然沒有請專門負責人事方面工作的王專員,去參加會議不說。
而且在這次會議上,公社裏的這些幹部,他們幹的第一件事,并不是任命酒廠負責人。
而是突擊把公社幹事林文良,給提拔爲w裝部部長。
公社w裝部部長這個職位,其實沒多少實權。
除了負責每年的z兵工作、組織民兵進行冬季聯訓之外,平常還得協助公社聯防隊維持一下治安,配合警局下鄉去抓捕違法份子。
工作内容雜亂不說,而且與聯防隊、警局的工作職責,還有不少重疊的地方。
經常搞得有點不倫不類、師出無名的。
所以公社w裝部權限不大。
但架不住w裝部部長,他是公社常委成員之一啊,人家手裏,好歹也是有一票的!
而今天早上在常委會上,一剛開始,趙副主任就提名讓林幹事,擔任公社武裝部部長。
這事兒吧。
當時還沒引起張幹事的重視,認爲這是很正常的人事變動,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
沒成想,接下來事情的變化,就開始超乎意料了
“你猜,他們提議中的酒廠負責人是誰?”張幹事夾着香煙,都快燒到手指頭了,也渾然不覺。
王專員皺眉,“誰啊?按理說,他們會将以前這個酒廠作坊的老闆,也就是現在在酒廠裏負責技術方面的那人,給扶正吧?”
“怎麽可能呢?”
張幹事苦笑,“光是成分這一條,他就過不了關。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是甯要根正苗紅一棵草,也不要老資的D苗。
他們啊,提議的酒廠負責人,叫武聚仁!!”
“武聚仁?”
王專員一愣,“他誰啊?”
“誰?他就一舊時期的大滴竹!擱他運氣好,偏偏趕在解放那陣,把家裏的土地、老宅給敗光了,這才被劃爲上中農,僥幸逃過!”
張幹事丢掉煙蒂,滿是忿忿的開口道,“如今這人又混進我們裏面來了,居然當上了武家寨8生産隊的隊長!”
王專員恍然大悟:公社趙主任一大早,先是把林文良的工作調動了一下,原來是鋪墊。
屬于有的放矢。
随後才開始進入正題,商讨振興酒廠負責人任免一事。
如此一來,縱然有少部分同志對此有不同意見,卻已經無力回天,改變不了結果了.
不過,對于振興公社這些小操作,王專員倒是沒怎麽放在心上。
何況那位武聚仁,還來公社裏參加過先進分子表彰大會。
王專員也是見過他、和他握過手說過話的。
當時他隻覺得武聚仁這人,算得上是舊時期的、一個有點文化水平的人,并不像其它生産隊隊長,多半都屬于“大老粗”級别。
所以王專員對于武舉人,從個人角度來說,并不反感。
相反,甚至還有一點好感:畢竟能在舊時期,掙下偌大家業的人,人家的個人修養、綜合素質,真還差不到哪去!
說句不敢公開的老實話。
在舊時期,廣大鄉村的基層管理,其實就得靠武舉人這種、類似于鄉紳一般的人物深度參與,才能治理的住!
要不然就憑鄉公所那十幾号人,三五條槍,想要管住幾千平方公裏的地盤?
管住魚龍混雜的車船腳店伢?
做夢去吧!
且不說衆多山溝溝裏,隐藏着不少亦農亦匪的棒老二,鄉公所的人一出去,就容易挨黑棍黑槍。
就說幾千平方公裏的地盤,光是走路,也能走瘸他們!
所以王專員對于振興公社,這次突擊提拔武聚仁這事,并沒什麽意見。
愛咋咋。
但現在看起來,自己的老夥計張幹事,似乎對于振興公社的這項任命,卻是非常的不滿
“哦,原來是外号‘武舉人’那家夥啊?”
王專員開口勸解氣鼓鼓的張幹事,“不過這也沒什麽啊,人家武聚仁同志,确實有工作成績在那裏擺着啊!”
“你想想,前一陣子,整個振興公社就沒幾個生産隊,會積極投身于大食堂建設工作。
結果也就武家寨8生産隊,那是全心全意投入,因此才成爲了整個縣裏的典型。”
王專員問,“現在公社準備将他提拔爲酒廠負責人,這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
張幹事詫異的張大眼,“他,他武舉人剛剛當上生産隊隊長,如今又被提成有編制、有級别的酒廠負責人?嘁武聚仁他懂個屁的釀酒,懂啥企業管理啊?”
“不需要懂這些。”
王專員無奈的搖搖頭,“學術權威,很了不起嗎?不紅光專有什麽用?咳咳咳算了算了,再說,再說就犯忌諱了!
再說了舊時期的大戶人家,誰家裏還沒幾個作坊啊?
他們對于管理方面的事,不至于一竅不通吧?”
王專員笑道,“我說老張啊,你到現在還沒看清楚大環境嗎?就好比咱縣裏那座鋼鐵廠廠長,他需要懂煉鋼?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技術人員去做就行了,身爲一名管理者,要的是.”
“算了,振興公社提拔武舉人去管理酒廠,這是小事.再差,他還能管理的比那個酒蒙子李廠長,更差?”
王專員話鋒一轉,“我私底下跟你說件大事吧!”
張幹事皺眉,“現在形勢一片大好,方方面面的建設工作都推進的很順利,縱然有點小瑕疵,那也無關大局,哪有什麽大事?”
“是大事,天大的事。”
王專員壓低聲音,“早上的時候,專區有人給我打來電話老夥計,你千萬别問對方的身份啊,問了我也不會說。”
能在縣府裏面工作的人,誰還和上上下下,沒點千絲萬縷的聯系啊?
隻是這些東西,都是屬于個人的隐私。
同事們私底下可以到處去打聽,但誰也不會明着去問那是很犯忌諱的。
見王專員神色嚴肅。
張幹事開口道,“好,我不問消息的出處,我隻管帶着耳朵聽,總行了吧?”
“鹽都專區要變,在人事方面即将發生很大的變化!”
王專員歎口氣,“我聽不确定的小道消息說,xn局那邊,有人在工作上犯了錯誤,即将被降級使用。”
張幹事聽了,有點不以爲然,“那麽高層級的事情,關我們這些基層工作人員什麽事?”
“呵呵.隻怕這次人事變動,涉及面将會非常、非常的廣。”
王專員苦笑,“包括我們富順縣,我有一種預感:也将會有大變化。”
“這”
這下子,張幹事有點坐不住了:聯盒國裏面再怎麽變,它和小小的振興公社,也八竿子打不着。
上面那麽高層級的人事變化,對于富小小的富順縣來說,當然也就沒什麽關聯。
問題是如今從王專員嘴裏說出來的,卻是直接和富順縣有關。
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的日子裏,必定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且不說那些因此會受益、感到歡喜的人。
就說那批必定會遭受損失的人。
其實很多人可以做到不怕損失,而他們最擔憂的是:自己即将面臨一種什麽樣的損失、損失究竟有多大?
他們最擔憂這種不确定性!
相當于頭頂老是懸着一把利劍,卻總不掉下來,就挂在那裏晃晃悠悠的
這日子,那簡直讓人沒法過。
張幹事試探着問,“老王,你的消息向來比我靈通,你能不能說說,上面調來一個貶谪之人,按理說必定會低調行事,可他.”
“呵呵,人生如潮,有起必有落。”
王專員拍拍自家老朋友、兼兒女親家的肩膀,随後起身打開門,“或許明貶暗褒呢?算了算了,咱不說這些了,好好幹工作去吧!”
等到張幹事告辭而去。
王專員望着林木繁茂的公社大院,嘴裏不禁喃喃自語:“韓曉康?這是何方神聖,居然能進入上面的視線?”
看來,這小小的振興公社地界上,也是藏龍卧虎之地啊
王專員在那裏七上八下。
而此時的韓曉康,也是差點被破破爛爛的班車,給颠簸的飛起!
“麻蛋,去的時候有專車,回來就不管了?”
在這個時期的班車上,是允許生産隊社員們攜帶雞鴨鵝,小豬崽之類的家禽家畜上車的。
而且越是發往小地方的班車,就越是破舊。
純屬從省城淘汰給市裏面,市裏用上一陣子,再淘汰給縣運輸服務社使用的8手客車.
其破爛程度,可想而知。
客車破爛不說,整個車廂裏還彌漫着豬尿味,雞屎味,還有老頭們抽葉子煙的嗆人氣味。
這東西堪稱核武器,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可在這個時期,抽煙并不受排斥。
相反,在很多影視作品裏,那些不管是正面、還是反面人物,基本上都愛叼着一支煙。
不過正面人物抽煙的姿勢,更加規矩一些,而反面人物總是顯得流裏流氣而已。
真是在這種大環境下,哪怕你身邊有人朝着你吐煙霧,那也是不能開口阻止的。
要不然的話,受到指責的人反而是自己:你這位同志,咋那麽矯情?抽煙咋了?抽煙解乏!
你沒看老人家,人家也抽煙?
好不容易受了一路的罪,等到快被颠散架了的韓曉康回到振興街道。
顧不得渾身酸痛。
韓曉康先是來到公社大院一探究竟,想看看酒廠負責人人選,到底有沒有落實下來?
“曉康同志來了啊?”
趙副主任一見到韓曉康,便立馬朝他招手,“麻煩你來一趟我辦公室,有點工作上的事情,想和你聊聊。”
此時振興公社劉主任,已經實際待崗,不再管事。
而趙副主任他的任命書,雖然說還沒有下達,但實際上振興公社的一應事務,此時已經由他在一手經理。
等到進了辦公室。
趙副主任将門大敞着,這樣一來,誰要是靠近他的辦公室,便能提前知道。
隻見他瞅瞅左右無人。
随後低頭開鎖,從他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個很結實的木匣子。
再次打開挂鎖。
裏面是一個牛皮袋,口子上用紅蠟封住,藍色印章蓋着一個字“密”。
當着韓曉康的面,趙主任打開牛皮袋,随後伸手遞過來。
等韓曉康把牛皮袋拿在手上,爲了避嫌,趙副主任還特意起身站到門口去望風。
抽出裏面的信簽紙。
擡頭是大紅色“某某局專用信簽紙”。
看看裏面的内容,韓曉康不由眉頭緊皺.這,這是不是有點,不符合組織程序啊?
而且内容居然寫的如此直白??
要說這個時期,在行政管理方面,有些時候手法确實有點粗砺,但也不至于粗糙成這樣啊!
再說了!
如此高層級的機構,裏面的文員,要麽是舊時期的名校高材生,要麽就是留洋歸來的天之驕子。
人家那文筆.真還不是後世文科生能比的。
看這張.說是任命書也不是,甚至連正式公文都算不上、但内容又極其讓人震撼的通知,咋就寫的那麽直白、強勢呢?
看完信簽紙上的内容,韓曉康依照上面的指示,拿出火柴将其焚毀。
随後關上門,又把牛皮袋裏的幾張小條子,小心翼翼的放進自己的豐巢櫃裏。
說實話。
雖然說某些大佬,接下來的幾年裏将會遭遇低谷。
但人家既然寫給自己這麽幾張便條,相信有資格見到這些條子的,絕對是可信任之人。
嘿嘿。
韓曉康忍不住笑出了雞叫聲:有大佬罩着,自己以後要想在深山老林裏開設煤礦、農場什麽的,那可就容易了!
隻要煤礦開起來,就能得到上面的招工名額、就會有“農轉非”指标!
那就意味着這一部分人,他們的口糧,是絕對不用擔心了。
這是因爲,哪怕再困難,這部分人也會被納入《城鎮人口基本口糧供應》範疇之内,哪還用擔心挨餓?
而有了農場。
那麽以後,那些隻要值得自己幫生産隊社員。
當他們一旦陷入糧食短缺的境地之後,自己手頭上,就能随時随地拿出大批糧食,去幫助他們度過難關.
畢竟,到時候自己需要拿出來的糧食,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要是沒有一座上規模的農場作爲掩護,自己豐巢櫃裏存儲的糧食,真還不太好解釋它們的來源
正當韓曉康在辦公室裏暗自偷笑之際,門外傳來袁海棠的聲音:“喂,韓曉康同志,我有一篇通訊稿,需要你幫忙潤潤色.”
潤色?
呵呵,這袁海棠,誰不知道她是食髓知味、這邊來個打蛇随棍上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