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廠的産品出現質量嚴重下滑,這事兒.其實,可大可小。
如果那個酒糟鼻的李廠長,他能态度端正的道個歉,然後保證以後一定會改進、保證狠抓質量。
最終,多半也就沒什麽事。
畢竟區區一個公社的小酒廠,能給當地帶來一定的經濟效益,但對于整個縣來說,并不至于會把它當成多大件事。
正在李廠長剛剛準備站起身、檢讨一番自己的工作失誤之際。
新上任的公社副主任老趙開口了,“在座的領導、同志們呐,我說一句冒昧的話。”
“這位李廠長,以前曾經在隊伍上四處征戰,勞苦功高。
而且我聽說李廠長,那個時候在隊伍裏管的是後勤。
大家也知道,管後勤嘛!手上就那麽多資源,下面的各單位,誰又想多争取點?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所以李廠長自那時起,就養成了極度節約的好習慣。”
趙副主任扭頭問,“是這樣的吧,李廠長?”
有人替自己說話,李廠長當時就感動的差點說不出話了,“對對對,當家人難做啊!
這個酒廠,每年上面就隻給了那麽多的用糧指标,可生産任務又重,我可不得隻能多用點陳化糧,好降低生産成本嗎?”
兩位來自縣裏的同志陰沉着臉,沒吭聲。
上面給的糧食指标不夠用,這是一碼事:那可以通過正常的工作途徑,去申請啊!
如果身爲一廠之長,就是讓你兼顧統籌解決各種困難的,而不是讓你天天喝喝茶、看看報,到月初就領工資的!
如果連這一點困難都解決不了,那留來何用?
糧食指标不夠用,那就向上級申請。
如果好糧沒申請下來,那就可以一邊申請,一邊降低産量以确保質量不是?
所以新鮮糧食不夠用,并不是一昧追求産量、從而引起産品品質嚴重下滑的理由。
好比現在到處的鋼鐵指标都很緊張,難道說生産隊的社員們沒有鋼鐵來打鋤頭了,就讓他們用石刀石鋤,回到刀耕火種時代?
這是啥邏輯?
今晚酒水差勁,搞的原本應該是一場皆大歡喜、賓主盡歡的宴席。
沒成想,卻因第一杯酒入喉就破壞了在場之人的興緻,此時大家都饑腸辘辘,隻是各自都沒了吃飯的心思。
原本大家想好好喝杯酒,緩一下,這陣子因爲工作緊張所帶來的疲憊。
同時也好開開胃,結果喝進去的美酒,卻和馬尿一樣的!
真是讓人太掃興了
現在聽到趙副主任這麽一說,大家夥兒原本沉重的心情,總算稍稍變得清淡一些了。
“我不同意照副主任的說法。”
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不出意料,正是聲如黃鹂、人若桃花的袁海棠開口了,“節約當然是好習慣。
可問題是酒廠是個生産企業,連最基本的好原材料都舍不得用,又怎麽能生産的出品質上乘的好産品呢?”
袁海棠說話很有分量,這不僅僅是因爲她有文化、人又長得漂亮。
而是因爲原海棠主管的是宣傳口。
這個陣地的重要性,遠遠超出普通人的認知,但在場的這些幹部們,心裏當然是有數的。
此時袁海棠開口說話,所有人都危襟正坐、認真聆聽。
袁海棠俏顔如霜,“各位領導,各位在座的同志,我們振興酒廠雖然規模不大,可它好歹能爲我們振興公社,解決30多号人的就業問題。
好歹每年能爲振興公社,貢獻出32萬元的工業産值!
如今這個酒廠生産的産品,大家已經品鑒過了。
事實勝過雄辯。
如果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還有人說李廠長是出于節約,是出于爲集體省錢.”
“嘭——”
袁海棠一拍桌子,吓的李廠長差點沒當場抽搐!
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杏眼圓睜、對自己怒目而視,這還突然這麽一猛拍桌子?
這場面,對比實在是太強烈了!
“32萬元的工業産值,得頂多少個生産大隊,所有的農業生産價值?
幾千号社員,辛辛苦苦耕種一年的所有産值,怎麽在有些同志的眼中,就變的如此輕描淡寫呢?
就連學校念念書的小學生,都知道顆粒歸倉的重要性,他們都會利用課餘時間,到地裏面去撿拾麥穗,交到生産隊保管室.”
袁海棠越說越來氣,“我想全縣的中小學生,撿拾一年的麥穗,也不止32萬元吧?
那麽多的師生,辛辛苦苦在地裏仔細搜尋,他們如此艱苦的付出,在你們眼中,居然變成了可有可無的事情?
說這種話的時候,伱們的良心,真的不會痛嗎?”
“桄榔——”
袁海棠狠狠一摔酒杯,随後拿起小挎包就走,“失陪了!這種飯我吃不下去,這種酒我不忍心喝!”
“幹嘛去啊小袁同志?”林文良不失時機的開始捧哏,所以才故意問了這麽一句。
“我回廣播室,我想靜一靜。想寫篇關于某些人嚴重脫離群衆,漠視集體資産流失的批判類通訊稿。”
“嘭——”
話音剛落,袁海棠已經摔門而去
等她一走,在場的人各自心頭一凜:這事兒,恐怕鬧大發了!
袁海棠如今是整個鹽都地區、是整個富順縣的明星廣播員。
她寫出來的通訊稿,立意高遠、視角獨特,切入點穩準狠,影響力巨大,向來很受上級重視。
如今袁海棠,要是把李廠長管理酒廠不力、造成生産出來的酒品質下滑嚴重這件事,寫到通訊稿裏面去。
然後廣而告之?
這不是相當于,當着全縣幾十萬幹部群衆的面,狠狠扇李廠長的耳刮子嘛!
麻煩了,有大麻煩了.
這麽一搞,李廠長絕對就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禍水,誰沾上誰倒黴!
就連把李廠長當成心腹之人的劉主任,此時也悄悄的把自己的椅子往旁邊挪了挪,好借此和他拉開一點距離.
剛才袁海棠的表演功力,确實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林文良對她的了解:這個袁海棠心心念念的,就是怎麽調到縣裏、甚至是市裏去工作。
平時,她驕傲的很。
連在同一個大院裏上班的同事,袁海棠都不太會放在心上。
可爲什麽自打韓曉康來了一回,和袁海棠關起門來、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之後.
袁海棠就變的,如此關心起民間疾苦來了呢?
而且算起經濟賬還有模有樣的,張口就能說到點子上,說的不僅有理有節、足夠煽情。
而且還能迅速拿出詳實的數據對比?
要說袁海棠能夠如此精準攻擊李廠長,她提前沒有做點準備工作,就靠即興發揮,就能說的如此到位?
林文良顯然是不信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文良不禁眼珠子咕噜亂轉,把在場之人的神色全都盡收眼裏。
這一看不打緊。
倒是讓林文良看出了點門道來:剛才主動開口,替李廠長辯解的趙副主任。
如今他當着衆人的面,被一個不到20歲的小姑娘,訓的跟個大馬猴一樣的
爲什麽趙主任的臉上,卻絲毫沒有那種當場受辱的羞惱之色呢?
不應該呀!
任憑趙副主任他的養氣功夫再好,此時此刻,恐怕面子也挂不住吧?
但他爲什麽,卻對袁海棠啪啪啪扇臉不以爲然,還是保持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呢?
林文良站起身,看來.是給自己進行一番表演的時候了!
隻見他先是對着來自縣裏的兩位領導同志點點頭,随後環視一圈。
這才不疾不徐的開口道,“各位領導,各位同志,節約是美德,這是毫無疑問的。
但是我并不認爲李廠長用陳化糧釀酒,這是出于節約!
而是在嚴重損害國有資産!這是渎職、這是無能的表現!
釀酒用的糧食不夠,據我所知,那是可以用撥下來的陳化糧,去和生産隊換取新糧的!
如此一來,社員們家裏的糧食也多了,酒廠的原材料也變得更好了。李廠長,我就搞不明白,你爲什麽不這麽做呢?”
李廠長資曆老。
他在公社大院裏,也是有支持者的。
所以李廠長有點不敢和袁海棠計較,但卻絕對不虛林文良這個小小的幹事。
“林文良!你不要在那裏跟我哇哇叫。”
正不知怎麽辯解、有氣無處撒的李廠長大怒,“該怎麽管理酒廠?該怎麽進行品控,老子比你懂!
你說你區區一個公社的小幹事,居然把手伸到我酒廠裏來了,你這是想要幹啥?”
李廠長或許是氣昏了頭。
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在場之人頓時震驚不已:這是啥年代了?
現在講究的就是一個我爲人人,人人爲我,大家萬衆一心,共同爲建設繁榮富強的新社會添磚加瓦。
上面明文規定:在這個大家庭裏無論什麽事,也無論是什麽行業,廣大群衆都有參與權、都有進行監督的權利!
但聽李廠長這些話,大家夥兒咋聽出來一種“山頭主義”的調調?
要知道:山頭主義這東西,那是絕對犯最頂級的忌諱的!!
一旦沾上這東西,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他.
于是,劉主任又把自己的椅子往旁邊趕緊挪了挪:這家夥,不要命了?
假酒喝多了吧?
“咳咳。”
坐在上首位置的王專員,終于開口了,“振興酒廠聲名遠揚,這個廠裏生産出來的酒,不僅暢銷整個巴蜀地區,成爲了鹽都專區的招待指定用酒,而且也深受廣大群衆喜愛。”
“豎口碑難,破壞起來容易。
我們的先輩辛辛苦苦樹立起來的口碑,堅決不能毀在無能者手上!”
王專員臉色陰沉,用詞尖銳,“上面撥的糧食不夠用,難道管理幹部,就不能想辦法去協調、去溝通?
隻會一昧等,靠,要,除了成績是自己的工作中出現了失誤,就是上級的責任?
呵呵,這是什麽作派?難道是峨眉山的猴子,隻會摘桃嗎?”
“嘭!”
林文良痛打落水狗的本事不差,隻見他也學着袁海棠拍桌子,“隻會推卸責任,不敢擔當。
天天沉迷于酒精的麻痹當中,對本職工作疏忽大意,毫不上心。
工作出現嚴重的失職之後,卻又毫不猶豫的将責任,全部推卸給上級?李廠長,你好,你好的很!”
林文良冷哼,“我看你不是來幹工作的,你是假借品酒的名義占公家的便宜,以便滿足你個人的私欲!
李廠長,依我看呐,你不是來幹GM工作的?而是純屬造糞機!”
把一個人罵成隻會浪費糧食的造糞機器,這種評判已經超乎了工作的範疇,變成了人身攻擊。
原則上來說,林文良這種做派,是不提倡的
可問題是原則嘛,大家都懂的。
李廠長此時,其實也回過味來了:現場的局面,對自己很不利,那是大大的不妙!
他雖說沒有地方工作的經驗,更沒有企業管理的能力,人也不是傻。
隻見他手上冷汗直冒,坐在那裏渾身塞坑,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隻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劉主任
“咳咳,王專員的話,我表示贊同。”劉主任更不傻,此時對李廠長伸出援手,那不是就相當于把自己給拖下深淵嗎?
區區一個公社辦的小酒廠,它的管理人員的人事任命,并不需要縣裏出面,公社自己都可以解決。
等到李廠長失魂落魄離開包廂。
屋子裏所有人都沒興緻吃飯了,各自坐在那裏悶頭抽煙,偶爾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裏送的飯菜。
林文良埋頭扒拉着米飯,但心裏卻在急速思考:今天晚上的酒局,很明顯,那瓶精釀絕對是有人動了手腳。
且不說這個,現在林文良想要搞懂的是:整個事件背後,韓曉康的身影若隐若現。
袁海棠,趙副主任他們的身後,都有一根線連着韓曉康。
那麽問題來了,韓曉康費盡周折也要取得這座酒廠的管理權,究竟欲意何爲?
林文良那是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越心驚:韓曉康啊韓曉康!
你這家夥做事,怎麽越來越深沉、布局越來越大了呢?
從當初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社員,變成天天有肉吃的獵戶。
而且聽說韓曉康在深山老林裏,還在開荒種糧,身邊聚集了一大幫子人在幫他做事。
而如今,韓曉康居然開始把手伸進公社大院裏來了
林文良不由有點頭皮發麻:這家夥,咋感覺越來越可怕了呢?
惹不起,哪能惹的起!
嘶.林文良眼珠子一轉:既然惹不起,要不,那就加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