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曉康跟着招娣盼娣兩姐妹,來到村裏最邊上、地勢最差的家裏。
這兩姐妹很勤快。
一進屋,兩姐妹先是用柴灰洗了洗手,然後清洗幹淨。
随後姐姐招娣就忙着撿拾柴火,準備生火做飯。
妹妹盼娣,則從粗陶米缸裏舀出一小碗米泡在水中,随後又蹲下忙着刮木薯、搗玉米粒。
看來,這家人實在是太窮了!
不僅窮,而且還很忙。
因爲家裏缺乏男勞力,以至于她們家裏,連預先磨好的玉米面都沒有。
天天得等到要做飯的時候,才會臨時搗碎一把玉米粒,然後加進大米裏一起煮。
兩姐妹正在忙活。
牆角有聲音響起,“阿姐,我想去祠堂那邊幫忙。”
直到此時,
跟随兩姐妹走進屋,眼睛還沒适應屋内光線的韓曉康,這才發現:原來黑黢黢的屋子裏,一團亂糟糟的、沒有被罩的爛棉碎中。
居然睡着一個小男孩!
隻見他渾身上下沒一塊像樣的布片遮身,也就腰間挂着一條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褲衩。
和他兩個姐姐身上的衣裳差不多,布料已經被磨的薄如蟬翼,裏面的溝溝壑壑隐約可見。
大姐招娣柔柔一笑,“柱仔,你是想去看熱鬧吧?你年齡還小,沒資格進祠堂,又擡不動東西,去了能幫什麽忙?”
在這邊有個講究,除非是重大節日,而且還得得到族長的特别允許。
要不然的話,年輕姑娘和半大小子,通常是不能輕易進祠堂的。
所以先前招娣盼娣兩姐妹,在那邊幫忙的時候,就隻能去祠堂旁邊的小屋子裏呆着。
而盼娣聽見了弟弟的話,則放下手中的活,随後從牆縫裏扣出2個鎳币遞給那個叫“拉柱”的小男孩,
“去吧,去阿公的代銷店裏買5分錢的肥皂,一會兒阿姐好洗澡用。”
借助地上火堂中發出來的微微火光,韓曉康看清楚了:剛才盼娣遞給她弟弟的鎳币,有一個5分錢的,另外還有2個1分的。
“阿姐,多出來的2分錢呢?”小男孩顯然很少能得到拿着錢,去代銷店買東西這種美差。
隻見他把鎳币擦了又擦,滿是渴望的望着自家二姐問,“我可以用來買麻杆糖嗎?”
“就是給你拿去買糖的呀!”
盼娣溫溫柔柔一笑,“今天晚上家裏來了客人,柱仔乖,一會兒伱把肥皂送回來了,就去祠堂邊上找牛牛他們玩兒。
到了晚上,你去他們家擠擠,記住诶,得把麻杆糖分一顆給人家!”
“好香啊”
韓曉康手裏用荷葉包着的鹵豬頭肉,散發出陣陣香味,小男孩鼻翼聳動。
喉頭發出‘咕咚’一聲,“阿姐,有肉肉吃?”
老大招娣瞪眼,“多嘴.去吧,把東西買好了就趕緊送回來,然後去祠堂那邊玩兒。記住,别搗亂!今天阿公他們心情不好,小心收拾你!”
“噢!”
小男孩戀戀不舍的看了韓曉康手上的荷葉包一眼,随後垂頭喪氣的準備出去。
“等等。”
韓曉康開口叫住了他,“給,你去代銷店裏買上了一塊香皂,一塊肥皂,再打一斤洋油回來,剩下的錢,你看着花。”
“随我花?”小男孩接過錢,大大的眼睛裏發出陣陣欣喜萬分的光芒,“講真?”
韓曉康笑笑,“當然,你愛怎麽花就怎麽花。”
等到小男孩剛一轉身,興奮的正要跳出門檻。
姐姐招娣神色一正,“柱仔!記住爸離開的時候講過的話,勿撸人個!人熟禮吾甜,還記得咩?”
小男孩渾身一震!
剛才還興高采烈,欣喜萬分的勁頭頓時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無奈與失落。
“去吧,随便花,今天我得在你家吃飯借宿,所以就當我給的食宿攤派費用吧。現在這2塊錢既然屬于你們家了,你當然有支配的自由。”
公社幹部下鄉、到社員家搭夥,一般是由生産隊出面安排,那叫“派飯”。
韓曉康不是幹部,但是今天晚上在别人家吃住自然也得給錢,卻又不能叫派飯。
那就隻好說是“攤派的食宿費”了。
小男孩一聽,精神又上來了,隻是不敢擅作主張,隻好站在門檻旁邊,扭頭望着自己的大姐。
招娣微微歎口氣,“既然這位大哥已經說了,那柱仔你就去吧.買了東西就趕緊送回來,一會兒阿姐洗澡要用。”
“好呀!”拉柱歡歡應了一聲,光着腳闆一蹦一跳的去了。
望着瘦的可憐的小男孩,他那欣喜不已的背影,韓曉康自己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在這個時期,沒有最窮,隻有更窮。
原本以爲自己穿越到貧窮的巴蜀地區,都已經算是夠苦的了,沒成想,在這沿海地方,竟然還有窮成這樣的人家.
剛才,韓曉康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小男孩落寞的可憐樣子,所以才說了那麽一句。
一塊肥皂賣4毛7。
而盼娣拿出鎳币,讓她弟弟去代銷店裏買5分錢的肥皂.可想而知,代銷店的負責人用一根細繩,從一整塊兒肥皂上面割下來10分之1。
那能有多少?
恐怕連洗個後背,都能用的差不多了,更何況面積更大的前面呢?
而且因爲招娣、盼娣兩姐妹,剛才是在祠堂旁邊的屋子裏,幫忙救治傷員,給他們捆紮傷口。
此時她們身上的小碎花衣服上早,已血迹斑斑、腥臊無比。
再加上中午時分,她們又去趕海、到海裏去紮魚摸蝦,身上滿是鹽漬。
後來又忙着去救治傷員,出了一身汗。
現在這兩姐妹身上,血腥味、海腥味、魚蝦味種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實在是不好聞。
那股味道,從韓曉康跟着兩姐妹身後、來到她們家中的路上,早都聞見了打腦殼!
或許是久處鮑魚之肆,不覺其臭。
可能這兩姐妹,并不覺得她們身上的味道有什麽不好,但在韓曉康鼻孔裏,卻是腥臊無比、讓人隐隐作嘔。
隻是兩姐妹一回到家,就得忙着做飯,連洗澡都顧不上。
而韓曉康身爲一位遠來的外鄉人,哪還好說什麽?
現在既然對方說起去買肥皂回來洗澡的事情。
所以韓曉康甯願出點血,花錢讓柱仔多買一塊香皂回來,也是不願意繼續忍受這種腥味折磨的
錢麽!那是個王八蛋,沒了再賺。
眼前這兩位雖然說很瘦,但是看起來非常讓人順眼的姑娘,搭配上一身臭烘烘的腥臊味?
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以至于讓韓曉康覺得:自己不掏點錢,讓她們好好洗刷洗刷,那都是一種罪過.
兩姐妹繼續将就着火塘裏的微光忙活,而受不了屋裏味道的韓曉康,則站在門外透氣。
沒一會兒功夫。
屋子裏的雜糧飯已經悶在火上了,隐隐約約有飯香傳出。
此時柱仔也拿着一塊肥皂、一塊香皂,另外一隻手上拎着個玻璃油瓶回來了。
“阿姐,代銷店的曉婷阿姐說,你得把洋油瓶子騰出來,她代銷店裏還要用哩!”
盼娣出來接過東西,“曉的了,等明天我就給她還回去,柱仔去玩吧,今天晚上你去牛牛家、旦旦家擠擠,别回來了。”
“嗯。”柱仔應了一聲,轉頭又跑了。
今天晚上的飯,是用木薯、玉米粒,加了一點發黃的糙米熬成的。
說它稀粥不是稀粥,說是幹飯也不是幹飯。
飯已經悶在鍋裏,盼娣忙着做菜,而招娣則拿着那塊香香的新香皂,去屋子後面的空地上沖涼去了。
現在家裏有了煤油,昏暗的煤油燈也就亮了起來。
燈光昏暗。
但由于煤油燈是放在盼娣側方。
淡淡的燈光,透過她身上薄如蟬翼的小花襯衣,裏面的好東西形狀在韓曉康這個角度看過去,實在是沒法不讓人浮想聯翩、難以自制。
太完美了
說實話,比三嫂子軟不拉幾的,不知道強多少倍。
等到盼娣熬好了一鍋酸筍魚幹湯,此時招娣已經清洗幹淨,渾身濕漉漉的回來了。
隻見她片刻也不停息,馬上就接替了盼娣的位置,上手準備炒份荠菜。
而盼娣則解下腰間那塊破破爛爛、絕對算得上千瘡百孔的短圍裙,自顧自的也到屋子後面洗香香去了。
這下子.韓曉康眼中的景緻,由圓滾滾的馬蹄爽,換成了剛剛冒頭那種短而粗的楠竹筍。
實在是讓人有點傷風感冒流鼻涕
這次出來,在路上颠簸的久了,韓曉康早就有點餓隻可惜,如今自己身邊,就連愛耍嘴皮子的周敏也不在。
着實讓人憋屈不已。
招娣在忙着做菜,把焖好的米飯,從火塘上方的繩勾上取下來。
然後找出一口巴掌大的小鐵鍋,将鐵鍋的雙耳挂在鈎子上,開始準備炒菜。
這就讓韓曉康很好奇了:
一般使用火塘做飯的話,火塘上面會架一個鐵架子,不管是燒水還是做飯,都是在鐵架子上完成。
可招娣她家裏,怎麽會用麻繩加兩個小小的鐵鈎子,來完成這一系列操作呢?
難道她們不怕麻繩被火苗燒斷,或是兩個鐵鈎重心不穩,以至于造成小鐵鍋側翻,搞的最後雞飛蛋打嗎?
聽見韓曉康問。
招娣莞爾一笑,“沒辦法呀,現在到處都有指标,我們這裏的生産隊又沒鐵礦石,所以咯”
對方沒有說的太明白,但是韓曉康看懂了:這裏是海邊,哪有鐵礦石這種礦産?
而爲了完成上面的指标,所以生産隊的社員就隻好砸鍋出鐵
“你家父母呢?他們在祠堂那邊幫忙嗎?”此時夜已深,韓曉康左看右看,也沒見到招娣家的大人回來,所以閑得無聊就多問了一句。
“我不知道。”
招娣手上的菜刀一頓,随後恢複正常,“我娘死在撩窩的深山老林裏了,我爹說他帶着我小姨出去想想辦法,結果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撩窩國?
韓曉康吃了一驚,“這麽說來,你們家原本不是這裏的住戶?”
招娣點點頭,“我家是從x棉,逃出來的,我們姐弟三個,來這裏落腳,還不到一年時間。”
聽到這裏,韓曉康恍然大悟:難怪招娣盼娣兩姐妹,她們的外貌要是仔細看的話,和這邊的人還是有所區别的。
不僅人更瘦,而且額頭也更稍稍高一些。
更難能可貴的是,從她們身上能夠看得出來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
即便是面對如今這樣的窘迫狀況,通過這一番接觸下來,韓曉康從來沒聽見兩姐妹埋怨過什麽。
而是一直在那裏勤勤懇懇的做事。
時不時的,兩姐妹臉上還會露出一絲發自内心的笑.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有什麽值得開心的?
要是換成内陸地區的姑娘,落到這般家破人亡、父親小姨不知所蹤、天天吃個半飽。
家裏一貧如洗,因爲缺乏壯勞力,所以掙不來多少工分;或許,三天兩頭還得遭受别人的欺負、甚至是騷擾的悲慘處境。
别人或許早就被生活壓彎了腰、臉上再也不會有笑容的境地了。
但招娣、盼娣沒有。
似乎在她們的眼中,生活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就得這麽煎熬着過一樣.
與脾氣好的不像話、溫柔的好像與世無争的修士一般的招娣閑聊幾句。
這時候盼娣也洗完了,于是便開飯。
今天晚上的飯,說實話韓曉康,實在是有點吃不進去。
不幹不稀,糧食不算粗糧也不是細糧的,吃的讓人說不出來的怪異。
但兩姐妹卻吃的很香。
隻是她們不怎麽碰那碗鹵豬頭肉,隻是推給韓曉康,意思讓韓曉康這個男子漢多吃一些。
搞得好像韓曉康,讓她們與自己同桌吃飯,似乎都是對招娣盼娣兩姐妹,很大的恩賜了一般.
太能忍辱負重了!
等到吃完飯,在路上已經奔波了10來天的韓曉康,早就困得不行了。
等到要睡覺的時候,卻發現除了堂屋裏這間既當廚房、又兼卧室的屋子之外。
招娣家,居然沒有第二間屋子!
這.怎麽搞?
招娣一邊洗碗,一邊柔柔說道,“韓同志,你早點休息吧,我家就這個條件,還望你别嫌棄。”
盼娣忙着掃地,“阿姐,我們明天、最遲後天就可以跟着韓同志離開這裏了,怕什麽?”
跟着自己離開這裏?
盼娣的這家夥,實在是把韓曉康搞懵了:這是幾個意思?
自己到這裏來是來買海帶的,又不是娶媳婦兒,哪可能帶她們一起走?
再說了,這東西也沒買一贈一的說法啊。
實在是想不明白,但人家盼娣已經用木盆子,把熱熱的洗腳水給韓曉康端過來了。
那就隻好洗洗腳,趕緊睡覺。
沒成想,就連洗個腳,盼娣也是一包到底,根本就不用韓曉康自己動手。
等到洗完腳,招娣還很細心的拿過來一條,用粗麻布做成的毛巾,很是仔細的替韓曉康擦幹水分。
這才溫溫柔柔的扶着韓曉康睡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