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在老老實實排隊,等候接受檢查。
而自己乘坐的這輛車卻能暢通無阻,這是因爲什麽呢?
難道就憑這輛吉爾卡車資曆老,别人尊老,給它特殊關照?
韓曉康對此有點好奇,“我看檢查站那裏,也有兩輛貨車停着接受檢查,王師傅你怎麽就能順利通過?”
駕駛員王師傅得擺點譜,不便于回答這種小問題。
很有眼色的助手小馬替他開口了,“不奇怪,小韓同志,我們車上挂着那麽大的條幅哩!”
直到此時,韓曉康才恍然大悟:感情早上裝車的時候,王師傅他們不辭辛苦,非得往車上張貼那些東西。
原來這玩意兒,居然相當于《道路通行證》?
花幾塊錢買紅綢,然後自家拿小排刷用油漆往上面一寫,沒想到效果,居然出奇的好?
學到了學到了,這倒是一記妙招。
用這種法子,接下來又繼續順利通過了好幾個檢查站。
在随後的路途當中,王師傅遇到路邊,有人挑着重擔往前走的話,也會減慢車速,讓助手小馬問對方要不要坐車?
這麽一路問下來,倒也攬到了幾次客。
每次遇到這種挑着重擔要搭順風車的人,王師傅都會向他們,收取1元到3元不等的車費。
至此,早上裝貨的時候,王師傅爲什麽非得要搬運工,把麻袋往車廂前面摞的真實用意,才逐漸明晰起來:
原來他是想靠拉人拉貨,好賺取外快啊。
就這麽一路走走停停。
等到貨車行駛到中午,大家都餓了。
正好助手小馬早上在餐飲服務社裏灌的那一壺水,此時也喝完了。
所以中午時分。
王師傅在路邊,選了一家“桐勝公社廖家灣大隊集體飯店”門口停了下來,準備吃飯。
這家飯店很簡陋,無非就是中間沒有隔斷的4,5間瓦房屋子作爲大堂。
另一間大房子當廚房。
明廚明竈,在廚房裏忙活的那些廚子,和打下手的二把刀的一舉一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地方偏僻,店不大。
但不得不說,在巴蜀地界裏,這些廚子随随便便做出來的飯都很好吃。
王師傅讓助手進去點菜。
而他自己則提着一個非常大的水壺,搖搖晃晃來到飯店旁邊一個涼棚下,賣開水的攤子前面。
在這個時期,雖說不允許私人參與任何經濟活動。
但是如果年齡大一些的生産隊社員,在路邊擺點攤、賣點開水供過路人解渴的話,倒也沒事。
這是因爲這種所謂的“生意”,實在是太小太小了!
小的連公社“反私隊”都懶得管他們。
老話都說蒼蠅再小也是肉,可他們這種買賣,連麥蚊都算不上。
走近茅棚。
“開水好多錢一杯?”王師傅故意用土話問。
對方是一位看上去隻有50出頭,眼裏泛着這個時期,很少見的生意人的精明之色:“喲,師傅來了?你們這是打哪來啊?”
那人沒回答王師傅的問題,反而反問一句。
“不遠。”
王師傅面不改色的撒謊,“就前面的盧自縣,準備往黔州那邊跑個小長途。”
那人擡頭看着王師傅,“哦,不過,你的口音好像不是那邊的人麻!”
王師傅蹲下身,“剛調過來上班不久.我說這位同志,你的涼白開怎麽賣?”
“白開水2分,糖開水3分。”
那人起身的動作慢的像蝸牛,“師傅,我看你還是喝糖開水吧,這個有味兒。”
他嘴裏所說的糖開水,其實就是把開水燒開了之後,往裏面撒上幾粒糖精,以至于整個水就變得甜甜的,口感倒是是好了不少。
但要說到健康
這個時期。
餓了有吃的,不論是老玉米、還是爛了一半的紅薯把爛掉的那一部分削掉就是了。
有的吃就好。
渴了有水喝,管它井水溪水,有的喝就好,哪有那麽多講究?
王師傅俯下身,開始研究那人售賣的開水,到底有沒有燒開?
他之所以這麽不放心,其實也是吃過了無數吃虧、上過很多次當,也不知道王師傅拉過多少次肚子。
好不容易才總結出來這些經驗教訓。
可千萬别扯什麽淳樸。
窮山惡水說這些.那就沒意思了。
哪個山卡拉裏面的人,他們對别人到底真不真誠,那都是看人下菜的。
如果是遇到勢單力薄的外鄉人的話.呵呵。
隻見這個人搭建的涼棚中,有個石台。
台子上用玻璃杯子,擺着幾杯顔色各異的開水,代表着這些杯子裏的開水口味各異。
而在杯子頂部,則用四四方方的玻璃片蓋着,以防止灰塵飄進去。
“其它還有啥子味道的開水?”王師傅又問。
那人回,“有甜薄荷水,有栀子水,還有金銀花,這些都賣4分錢一杯。”
“買15杯白開水,有優惠不?”
“15杯啊?駕駛員師傅,您是拿高工資的公家人,我們是賺點5厘,1分錢的,圖補貼家用的窮苦人家”
“不說那些,你就說能不能少點價錢?”
“這個.行!”
那人嘴上答應的痛快。
但他接過王師傅的水壺,準備往裏面灌白開水的時候,動作就猶如慢鏡頭。
慢慢悠悠的,不疾不徐。
“叔叔行行好,能給我一杯水喝嗎?”
正在那人灌開水之際。
一個穿着破破爛爛衣衫的小孩,手上搭着一塊破布,進茅棚扯扯王師傅的衣角,滿是可憐的祈求,“叔叔,我和爺爺已經走了30多裏路了,實在是渴的不行”
與此同時。
王師傅右邊也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這位公家人,你就行行好吧.我孫兒渴的,連路邊渠溝裏的臭水他都想去喝。
唉!要不是老頭子我拉着他的話,我這孫兒呐.同志,你就發發善心,賞我家孫子一杯白開水喝?”
“我們這是走路去礦上,看孩子他爸,家裏窮啊,坐不起班車,孩子又想他爸想的不行”
老頭的話特别特别的多,啰啰嗦嗦沒完沒了.
王師傅沒回應老頭的話。
也不等賣開水那人,把15杯涼白開盡數灌進水壺,而是迅速掏出一張小藍票丢過去,“同志别灌了,你剛才給我灌了10杯水,剛好2毛錢,喏,這是2毛.我也不要你給我便宜了。”
一邊說着,
王師傅王也不管對方的反應,一把奪過水壺,轉身就走!
等到他回到飯店大堂。
坐在大堂邊上的韓曉康,一直在欄杆後面,靜靜地看着剛才王師傅買水的整個過程。
“看啥呢,路邊擺攤賣點開水,有啥好看的?”
王師傅抽根闆凳坐下,“小馬,不要點紅燒魚!炒兩個素菜,弄個豆腐,外加一碗回鍋肉就行!炒完回鍋肉的鍋,别洗,加瓢水,讓師傅給我們煮個湯。”
正站在櫃台那邊交錢、數糧票的小馬應了一聲,“放心吧師傅,我曉得,這都老規矩了。”
今天中午吃的是四個菜。
涮鍋水湯算是送的,不要錢。
炒紅薯葉子,燒茄子,外加一碗家常豆腐,和一小盤子回鍋肉。
菜挺素的,而且分量也不多。
正吃着。
先前向王師傅讨水喝的那兩爺孫,又過來了。
“師傅.你剩下的飯菜,能不能給我吃?”小男孩嘴上說的很可憐,但他的膽子似乎并不是看起來那麽小。
隻見小男孩擠到王師傅身旁,咽着口水哀求,而他的爺爺也站在王師傅對面,不停的訴苦:“公家人,您家行行好,把你的剩菜剩飯賞給我家孫子吧!
可憐這孫子,從早上到現在水米未沾,實在是餓的走不動了,。
我們倆爺孫接下來,還有30幾裏路要走哩,這位好心的師傅,我求求你.
韓曉康和王師傅,以及助手小馬都是身強力壯的漢子。
這三個家夥吃起飯來,誰也不比誰慢,更不會客氣。
隻因爲在出發之前,大家都約好了的:這一路上,無論是吃飯還是住宿,大家都是打平夥、所有的費用都是平攤。
要是在飯桌上誰吃的慢,那豈不虧了?
所以此時桌上的飯菜,其實隻剩下了一小半。
而當王師傅看見那兩爺孫,前腿邁上飯店台階那一刻起,這家夥就明顯加大了扒拉飯菜的速度。
吃的那才叫個狼吞虎咽!
當等到小男孩走到王師傅身邊、正說着話的當口。
王師傅已經把他碗裏的飯扒拉了個幹淨,甚至還舉着盤子,把一些剩下的湯湯水水通通給灌進肚子裏。
他這如同剛剛從牢房裏放出來的吃飯方式,直接把小馬和韓曉康,給雷的外焦裏嫩
“走。”
丢下飯碗,王師傅也不耽擱,起身就走。
逼得韓曉康和小馬,在沒湯沒菜的情況下,隻好把碗裏的那點剩飯,給硬生生塞進肚皮
等到上了車。
一邊開車,王師傅一邊吩咐徒弟小馬,“把今天中午的飯錢算算,然後咱們三個攤一攤。
曉康同志,你把飯錢給小馬就行,免得老是記個賬,弄得人心裏不安甯”
這頓飯,其實無非也就是吃了1塊錢7毛多,外加2斤糧票。
包裏揣着幾千塊錢的韓曉康,哪會在意這個?
隻是王師傅那種片刻不等、好像生怕誰會賴賬一樣的做法,讓人心裏實在是感覺别扭
接下來的路上,自然又是一路颠簸。
好像坐在駕駛室裏的三人各有心事,誰也沒什麽心思開口說話,這種趕路方式,那就實在有點沉悶了。
悶的讓人想打瞌睡
吉爾卡車吭哧吭哧往西南方向開,漸漸的,前方的大江大河變的多了起來。
直到暮色蒼茫,眼看着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而此時的王師傅一點都不慌。
卡車吱吱呀呀,又往前行駛了7,8裏路,這才扭頭一拐,駛入了一個稍顯繁忙的十字路口。
這裏好像是一個交通要道,沿途路邊也有很多國營的、或者是集體開辦的“駕駛員之家”、“利民招待所”、“勝利餐飲住宿服務部”之類的店。
在他們的後院裏,也停着一些長途班車,和過往的大卡車。
但數量很少。
其中有不少飯店院子裏,頂大也就停着一輛卡車。
隻是不知道,就憑這一輛卡車上面的1名押車員,和2位正副司機,怎麽能維護得住這些店的正常運轉?
在這個時期,其實集中開設在一起的這麽多店,他們之間的競争暗地裏也很激烈。
隻是因爲不管是那些店的負責人,還是他們那裏面的工作人員。
大家都差不多:個個都嚴重缺乏服務意識和商品意識。
若是住進這些店裏。
旅客挨打挨罵的事情,倒是不常見,招待所牆上寫着呢《不得随意打罵顧客》。
不過,旅客們也休想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什麽笑容,那就更别奢望他們,會朝着旅客們點頭緻意了。
——出門在外,不受氣,不挨收拾都算好的了,要啥自行車?
但久在長途路上奔波的王師傅,他的經驗顯然很老道,隻見他對這些把什麽國營、集體兩個字,寫在最最顯眼位置的店,通通視而不見。
而是越過這7,8家招待所,然後再往前行,進了好幾裏路,這才把方向盤打死,拐進了一條鄉間小道。
此時汽車已經駛入了山區地界。
在這裏,好像是通往QXN的必經之路,所以各種明的、暗的,專門做來來往往司機和乘客們生意的店鋪,就比較多。
沿着鄉間小道蜿蜒而行。
自廢一隻眼的吉爾卡車,在暮色中依然不虛,沿着隻有車身寬的鄉間小道一路狂飙!
像王師傅這麽開車,說老實話,那是非常容易出事的:稍有不慎,不是自個兒翻車,就是撞到了扛着農具、滿是疲憊回家的那些生産隊社員。
但王師傅好像滿不在乎,早早就避讓在路基下面的那些生産隊社員,也不在乎。
麻木了。
卡車往前再行駛了有個3,5裏路,最終,終于駛進一塊空地的簡陋院子之中。
“呀,原來是王師傅啊?”
車未停穩,人聲先至,“來來來,趕緊下車喝杯進門酒蘆花,金玲,米酒斟滿、祝酒歌唱起來!”
停好車。
随即有歌聲響起,“哥哥一去再回頭,總在神樹下盼望哥哥的妹妹我喜上心頭.哥哥哎,請喝了妹妹這碗洗塵酒,萬般情話在裏頭。”
對自家車輛上的手刹效果,總是持有一定保留意見的王師傅,吩咐助手下車,用木磚把兩個後輪塞好。
這才轉身,接過這位頭戴叮叮當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銀飾帽子的少女手中的牛腳,一仰脖子幹了杯中酒。
“哎,客人喝了别人的酒,妹妹我的米酒難道不潤喉?哎,客人呢,你看着妹妹舉着酒碗的小手,又怎麽忍心讓妹妹”
“妹妹你别想多,像孔雀一樣漂亮的你,一直都住在哥哥我心窩,不敢牽妹妹你的手,隻因爲旁邊的人太多”
王師傅唱着,歌聲把院子一角拴着的幾頭大水牛,給吓的不知所措。
其中兩頭公水牛,本來在“唰唰唰”的撒尿。
當王師傅的歌聲響起那一刻,那兩頭公牛忍不住猛地一哆嗦!
這歌聲,實在是太折磨牛。
于是牛群紛紛瞪着牛鼓眼,扭頭滿是不安的看着王師傅,一時間連反刍都忘了
别的司機過來,愛吹牛皮。
這家夥來了,那是直接閃尿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