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梁科長他們,這次開來的那輛圓頭圓腦的“嘎斯”汽車,憨厚外表下,卻隐藏着見人收拾的暴脾氣。
它要是不想動,哪怕一下子上去3個鋼鐵廠職工伺候。
那車,也就是鼻孔裏哼出兩股青煙,然後便安安靜靜的繼續蟄伏在那裏一動不動。
1米多長的車鑰匙,絕對是鑰匙界的王者。
就連振興區農機站,那輛拖拉機的搖把子見了它,也得實打實的承認嘎斯汽車的搖杆,才能真正擁有“一棍子打死”的頂級實力。
等到司機罵了7,80回娘,踢了嘎斯車29腳之後。
實在是沒法午休的嘎斯汽車,這才從屁股裏,懶洋洋的放出一個大大的黑屁。
随後萬般不情願的爬到了公路上。
“滴滴滴——”
振興通往富順縣的道路上,其實沒什麽車,更沒什麽人。
但駕駛這輛原廠原漆嘎斯汽車的駕駛員,總是習慣性的狂按喇叭。
引得在水稻田裏佝偻着腰,使勁割水稻的那些社員們紛紛直起身來,朝着這輛不可一世的汽車行注目禮。
路上多多少少,也是有靠着兩條腿,一步一步丈量縣城到振興區街道,實際距離的農民在趕路。
車未至,喇叭聲先聞。
老規矩,人讓車。
行人們忙不疊的站在路邊,帶着紅領巾的小學生朝汽車敬禮,社員們則恭恭敬敬行注目禮。
其中還有不少人,眼中流出幾分希冀他們這是想搭個順風車呢。
而一路狂飙的嘎斯汽車,留給他們的則是一條滾滾塵煙.
害得走在路上的行人個個躲避不疊,但卻不敢開罵。
誰敢惹八大員之一的司機?
不要說這些普通社員了,就連生産隊大隊長,他在駕駛員面前也未必敢龇牙。
駕駛室裏。
原本并不是很寬敞的駕駛室,總共擠進去4個人:把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使勁按着喇叭的司機。
司機右手邊是一位20歲出頭,姿色尚可、奇峰疊嶂,臉上抹着胭脂的女出納員。
她身上的胭脂是桂花香型的。
韓曉康聞見了。
女出納再過來一點點,是使勁往出納員那邊擠的梁科長,他身子往人家那邊靠攏的很積極。
一隻手在牛皮公文包的遮擋下,似乎還放在了人家的大腿上。
梁科長和女出納員肩并肩,心連心,猶如用“哥倆好”粘住了。
貼的很緊。
梁科長不願意挨着韓曉康,似乎他生怕坐在最邊上的韓曉康身上,有虱子一樣。
這倒讓韓曉康樂的寬敞一些.
而車箱之中,則有2名鋼鐵廠職工,和另外2名手持步槍的押車員。
在這個時期,所有的貨車都是公家的,而其中大多數貨車都配備了武裝押車員。
尤其是那種跑長途的貨車,車上鐵定100%的配備了武器。
要是誰敢攔車打劫的話,這些家夥,那可是真敢開槍的!
打死打殘了,也是活該。
車屁股後面冒着濃濃的黃的,黑的煙塵,一路高歌猛進,嘎斯汽車那顆其實算不得多強大的心髒,抖動的實在是厲害。
汽車就那麽一邊劇烈咳嗽着,一邊往外吐煙。
沒多久,汽車駛入縣城。
按理說,車輛行駛到城鄉結合部的時候,司機應該會放低車速。
但這輛卡車的脾氣倔,啥時候想趴窩就趴窩,而駕駛它的這位司機,顯然和嘎斯汽車已經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一人一車的脾氣,和生産隊的驢都是一樣倔強。
“滴滴——”
“滴滴滴——”
“讓開啊,耳聾啊?”
“麻得!不長眼嗎?!”
嘎斯汽車吭哧的厲害,司機罵人罵的也不溫柔。
隻見他一邊單手駕駛,一邊從車窗伸出頭去,劈頭蓋腦給對方砸過去一頓頗具地方特色的祝福:
“你個花苞谷!讓開些啊你狗曰的是不是嫌你多了一條腿?信不信老子給你去掉一條!”
花苞谷,是指玉米棒子裏有黃色的、紫色的、紅褐色的玉米粒。
真正的純玉米,要麽白,要麽黃,當然不會這樣五顔六色的。
而隻有在玉米揚花授粉的時候,沾染了别的花粉,才會結出這種雜七雜八顔色的玉米棒子。
俗稱雜種。
隻有當嘎斯汽車行駛到縣城的主街上之後,車速才終于慢了下來。
等到韓曉康讓司機刹一腳,好讓自己下車,才結束了這場飚倍爽的順風車之旅。
爲了不耽擱梁科長摸大腿的進度,韓曉康謝絕了對方說請自己吃飯的假意。
然後穿街過巷,很順利的找到了“烏鴉”開辦的那家“順平招待所”。
老規矩,還是到二樓開的單間。
将掃把放在窗戶外的窗沿上,韓曉康花3分錢,找老闆烏鴉買了一瓶開水。
随後便回到房間,往搪瓷盆裏倒涼水勾兌一下,用毛巾洗臉、擦拭身子。
從振興區街道來縣城,中間隻有不到30裏地。
這個距離其實并不算遠。
爲了節約那3毛3分錢的車費,每天靠雙腿,在這條路上來的往往的農民很多。
用他們的話來說:夾着一泡尿都能走到,幹啥要花那筆錢?
由于今天,嘎斯汽車開的實在是太瘋狂,無數沙塵灌進駕駛室裏,用不了幾分鍾就能讓人變得面目全非。
連親媽都不認識!
剛剛擦洗完畢,韓曉康躺在床上,耐心的等着鼹鼠來聯系自己。
此時,門卻被推開了。
“喲,小兄弟,要不要姐陪你吹吹牛?”
一位身形消瘦、臉色蠟黃,但嘴唇抹的像猴屁股的姑娘閃身進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手就開始不老實起來,“3塊錢,就當請我吃頓飯?”
韓曉康皺眉:“房門明明鎖好了的,你是怎麽進來的?”
“喲,我說小兄弟呀,你關心這個東西幹啥?”
大姐咯咯笑,“我進你的門,你進我的門,這不很正常嘛,分那麽清楚幹啥?”
“出去吧。”韓曉康歎口氣。
大姐手瘦的如同枯枝,聽她的口音,還不像是富順縣人。
隻見她一邊搓揉,一邊笑,“小兄弟,你幹嘛要趕我走?我看你孤身一人的,咱們聊聊天散散心,排遣一下寂寞,挺好的呀!”
正在韓曉康準備趕人之時。
胖胖的烏鴉女兒,手裏提着一大串鑰匙進了屋,“桂蘭,你出去!”
名叫桂蘭,但不知道姓什麽的大姐身子猛的一抖,“海,海霞.我,我這是做生意,俺又不是沒給你交管理費”
“呵呵,稀罕!滾出去!”
原來這家招待所老闆女兒叫什麽海霞,隻見她怒目圓睜,滿臉的嫌棄和厭惡,“現在你就給我滾,立馬收拾好你的東西,滾出我家的店。”
“啊?這”
叫桂蘭的大姐一怔,身子忍不住哆嗦起來,像是被廣播地線裏面的8v電流給電擊了一般,“别,别這樣啊,海霞,這位小兄弟是您朋友?
我不知道情況,你就饒了我這一回吧!”
“滾!”海霞兇巴巴的又吼了一句。
沉默。
屋子裏連空氣也凝固了。
一分鍾之後
“噗通——”
桂蘭跪下,膝蓋重重的磕在水泥地闆上,聽着都疼,“海霞你饒了我,我,我這也不是逼的沒辦法,我要是再不賺錢,我家裏的弟弟妹妹就.”
“滾!”招待所老闆女兒絲毫不退讓。
抹抹眼淚。
那位叫桂蘭的女子如同丢了魂,身上的精氣神像是被抽空了一樣,一下子就蒼老了好幾歲。
隻見她緩緩起身,慢慢朝着房門走去。
胖姑娘閃身,讓開老大一段距離,好似挨得近了,會讓她也變髒一樣。
“等等。”韓曉康開口了。
失魂落魄的女子幹枯的深醒一頓,如靜止的枯枝。
“拿去吧,或許能救救急。”
韓曉康拿出2張10元鈔票遞過去,“别客氣,我收入高,這點錢,或許也就是我幾天的收入而已。”
女子在胖姑娘驚詫莫名的目光中緩緩轉身,瞟一眼韓曉康手上的“人人愛”。
随後,“噗通——”一聲。
“我,我謝,謝過恩人!”
“走吧,别搞的那麽凄凄慘慘的。”
“謝謝,謝謝——”
幹瘦女子泣不成聲,“恩人留下姓名住址,以後,以後等我緩過勁,一定一定會回報您.”
韓曉康沉下臉,“啰嗦!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等到女子一步三回頭的走遠。
“你可真是大善人!”
胖妞嘴上說着誇贊的話,但她的神态可不是好看,“喲,天底下那麽多可憐人,你要不要都幫幫啊?”
“關你屁事。”韓曉康倒頭便睡。
“唉我這不是替你心疼嗎?”胖妞坐在床沿邊上,放緩音調開口道,“出手就是20塊錢,頂公家人半個月的工資了。那姑娘做那種生意,誰知道她有沒有病?”
“你才有病。”
韓曉康沒好氣的怼胖妞一句,“如果她是好吃懶做,那落到什麽地步也是活該。算了,我和你說不着這些你出去吧!
這間屋子,我可是花錢租過來的,從現在開始,這裏我說了算出去。”
胖妞家裏開了多年的招待所。
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場所,什麽樣的坑蒙拐騙的人,或者是非常非常可憐的窮苦人,胖妞見的多了。
早已經養成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性格的她,還想說點什麽。
但看見韓曉康興緻了了。
最終提着一大串鑰匙的胖妞隻能暗自歎口氣,嘩啦啦的,一步一顫出去了。
剛才給别人錢,倒不是韓曉康聖母,更不是筋蟲上腦一時沖動。
要知道在這個時期,對于這方面的事情,抓的那才叫一個嚴厲!!
但凡被抓住了,女的不是裝車發往大西北,和住地窩子的那些可敬可親的年輕哥哥配對。
就是直接塞到某個溝裏,用瓦片吃飯,用竹筒喝水,天天隻要眼睛一睜開,就得乖乖的去開荒種地。
她們剩下的餘生,從此就休想走出那條山溝了,直到勞動至死爲止。
這麽一來。
那她這一輩子,可就算是徹底完犢子了.
反過來說,既然那位枯瘦如柴的姑娘,不惜冒着搭進去一輩子的巨大風險,也要出來掙這種錢。
那麽就可以很肯定,她是遇到了很大很大的困難。
既然這個事情發生在韓曉康的眼皮子底下,而自己呢,恰好又有這個能力。
那就順手幫幫吧!
要不然的話,心裏總有一件事在那裏卡着,不上不下的,忘也忘不掉。
終究會讓人憋屈得慌,活的也不敞亮
至于說爲什麽要給對方20塊,而不是50塊,也不是2塊錢?
這也是經過韓曉康深思熟慮的數目:給多了,隻怕那位姑娘因此嘗到了甜頭,覺得這個行業大有作爲,時不時會遇到豪客打賞。
那可就麻煩了!
而給的太少了呢,又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算了吧,不就20塊錢嘛!
哪怕買個自己的内心安甯,也值。
更何況,堤内損失堤外補。
韓曉康想好了:今天晚上,等到自己和鼹鼠做交易的時候,一定要額外再讓她多給20塊錢。
還就不信了!
上1000塊錢的大買賣,鼹鼠會爲了這一點點小添頭,就甘願放棄這筆生意?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夜幕降臨。
窗戶上的玻璃響起了“嘟嘟嘟”的、很有節奏的敲擊聲。
等到韓曉康撩開窗簾,玻璃外已經沒了人影,隻是窗戶縫隙裏夾着一張紙條。
拿過來一看,上面寫着:
【8:30,老地方,縣蠶繭站,大樹邊,隻準一個人前來。】
等到韓曉康摸黑趕到蠶繭站,也就是上次交易那個地方。
牆頭上,早就站着那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嬌小身影,“來了?這次是什麽貨?”
“好貨,大金表。”
“和上次的那塊金表一樣?”
“比它值錢多了。”
“呃但我們這邊,你上次說要的那批糧食還沒準備好,恐怕還得等幾天”
“沒事,這次就用現金吧!等到下次我再來找你們的時候,我隻要糧食。”
“好!咦?看樣子,你手上的好貨不少啊。”
“姑娘,你問的有點多了。”
“呃也是。把東西拿過來我看看吧!”
這次韓曉康拿出來的金表,屬于頂級品牌,搞的不敢估價的鼹鼠再次跳下牆頭,找她的師兄幫忙掌眼。
最終這次交易,對方給出的價格是1600塊。等到快付錢的時候,在韓曉康的堅持下,鼹鼠又百般無奈的,多給了20塊錢
此舉搞得對方直接發懵:爲了區區20塊錢,這家夥居然威脅要取消交易?
這不是丢了西瓜撿芝麻嗎?
但好在這20塊錢,僅僅是鼹鼠從這筆交易,預估的利潤之中拿出來的。
屬于“讓出一點點利潤”範疇。
所以,鼹鼠倒也能接受。
隻是她實在是想不通,韓曉康爲什麽非得這樣幹的原因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