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龍磬的心裏,有一點點亂,因爲按照他一以貫之的認知來看:肯定是毫無保留的選擇,舍棄小我。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大時代前進的腳步誰也阻擋不住。
犧牲一些個體利益,助力一地經濟發展,這還用選嗎?
可當他回歸現實,看着這個簡陋而又充滿了活力的小院子之後,常龍磬有點糾結了:
到底是不管不顧韓曉康、阿菊她們的未來,從而讓自己的一雙兒女都能得到體面的工作,從此端上鐵飯碗?
還是繼續保持現狀,在這深山老林裏面,靠着自己的雙手打拼出一方樂土?
自家老爹到底在想什麽,他究竟在猶豫什麽?
身爲老爸的貼身小棉襖,常德玉心裏,其實對此也是一清二楚的。
有功必獎,有錯必罰。
常龍磬如果因爲發現礦場而立下大功,上級肯定也是不會虧待他的。
不過
略微想了想,心思細膩的常德玉柔聲開口道,“爹,我知道你并不是完全出自于,替我和弟弟的前途而難以取舍。
您是一位有情懷、有抱負,不太計較個人得失的人。
您是真的想爲工業建設事業添磚加瓦、發光發熱。”
常德玉輕輕拍打着自家老爹的手背,嘴裏溫溫柔柔的開導:“可問題是爹啊,通過這麽些年、這麽多事,您還沒看明白嗎?
得與失,起與落,就如同這跟你的天氣一樣,變幻的實在是太快、變的讓人難以琢磨。”
“如果真想立功、真的願意進煤礦當一位光榮的煤礦工人的話,爹,你不覺得韓曉康,他早就應該去做了嗎?”
“此處蘊藏着煤礦,你覺得他真不知道?爹,您知道今天早上的糊糊,是用什麽熬出來的嗎?”
“他們的屋子裏面堆着一大堆煤炭,在他們的茅屋後面,堆積的更多!”
趴在桌子上一直不緊不慢在那裏吃飯的劉洪東,此時也不露聲色的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常龍磬的回答。
這是因爲他的這句回答,關系重大:不僅事關這一群住在山裏人的未來。
而且随着劉洪東與自家表弟韓曉康的接觸越來越多,劉洪東隐隐覺得,在這世界上,恐怕已經沒多少韓曉康幹不出來的事情了。
那小子.如今已經徹底變了!
别看韓曉康天天笑嘻嘻的,可誰真動到他的核心利益了,那家夥,腸腸肚肚硬的很!
所以搞得現在劉洪東,都有點暗自替眼前的常龍磬擔憂:假如眼前這位常老爺子,他回答的稍有不慎呵呵,哪裏的青山不能埋人?
“是嗎?”
聽到自家女兒的話,常龍磬緩緩扭頭,“我說早上我出去轉悠的時候,咋在劉洪東那邊,就聞到一大股煤煙味呢,原來卻是他們在用煤炭熬豬飼料。”
“現在,我隻想問一下你們兩姐弟,是真的願意種一輩子的地,願意在這深山老林裏,就這麽默默無聞的生活一輩子嗎?”
常龍磬的兒子常德華,他回答的很幹脆,“我聽爹和姐姐的,我個人沒有任何意見。
不過我隻想表達一點:無論爹和姐你們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隻請求你們,不要以損害别人的利益爲前提”
常德華說的很認真,“爹,您不是打小教育我們,人生在世,不要苟苟營營,應當活的堂堂正正、無愧于心麽?”
常德玉也點頭,“我們老常家的古訓,不以外物富足論成敗,當時時自問可曾虧心?”
“其實,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住在山裏,種點糧食,養點家禽,日子或許苦是苦點,但我心裏卻覺得特别的充實爹,我願意過一輩子這樣子的平凡日子。”
迎着朝霞,
此時的常德玉那張瓜子臉上,泛着一層金燦燦的光芒,“苦,但内心輕松快樂,累,但很充實、很滿足。
無愧于心,阖家安康,祖業無增無減,人生若是永如此,倒也不枉來這人世走一遭,終了終了,應該也能笑着離去了.這是爺爺以前在世的時候,時常教導我的原話。爹,您說呢?”
“哈哈哈!”
常龍磬長身而起,“不愧是我常家的兒孫,就是這麽梗直!走,給我把以前我出去探礦的工作服拿出來,開工啰!”
聽到院子裏的談話,在場的阿菊懵懵懂懂的,好像明白了點什麽,好像又有點不太明白。
而送走了周敏,此時正隔着圍牆邊的綠植靜靜聽着常家父女談話的韓曉康。
此時悄無聲息的運起意念,把自己剛剛拿出來的獵槍、大砍刀,又不動聲色的放了回去.
今天倒也沒什麽别的事情。
現在後院的玉米和紅薯,長得都非常的茁壯,讓人看着都覺得心生喜悅。
現在這個季節,山外都快開始掰玉米、挖紅薯了,而在阿菊的小屋後面,那一片新開墾出來的荒地裏,這兩樣莊稼卻郁郁蔥蔥、長勢良好。
這片場景,不由讓原本不怎麽懂農桑的常龍磬看了,也忍不住啧啧稱奇,“這可真是個好地方啊,看看這一片玉米長的多粗壯!
我估摸着到時候一畝玉米的産量,應該不會低于260斤吧?都快趕上生産隊裏,最好的甲等地産量了。”
“哪才止200多斤?300斤都遠遠打不住!”
在常龍磬家裏,平常去生産隊的地裏面出工掙工分最多的人,其實是大女兒常德玉。
她對于地裏農作物的長勢、預估産量,反而比她爹更内行。
“昨天晚上,我和阿菊在這裏除草、追肥,當時我就感覺這片玉米地長得,實在是也太茁壯了吧?”
常德玉咯咯直笑,“隻不過那時候天還黑着呢,光用火把還是看不太明白。
我就問阿菊,以她的經驗去估算的話,這片玉米地畝産量能有多高?”
眼看着這深山裏的莊稼長得好,知道自己一家人以後,也得依靠種地爲生的常德華當然也很開心,“姐,你就别賣關子了好不好?直接了當說不就完了?”
常德玉也笑,“就不!反正我們猜高猜低,又不會改變什麽。那咱們就當玩兒呗,猜猜這畝玉米地能有多高的産量?”
常龍磬試探着來一句,“320斤?”
常德華撓撓頭,“350斤?”
“瞎說,電影裏面人家說,大糧倉那邊往年原本玉米畝産250斤,在新成立的合作組同志們的共同努力下,今年的糧食産量突破了300斤一畝.就這,都已經成爲了典型事迹。
周邊的各大縣市的生産隊,紛紛組織社員幹部們前去取經、學習他們的先進經驗。”
常龍磬是看過電影的,他對當時的那個片段還記憶猶新,“德華你說,人家那還是平原,畝産量突破300斤,都已經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了。
咱們這隻是半丘陵、半山區的地方,怎麽可能有那麽高的糧食産量?”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在這深山裏大家共同努力,一起好好活下去。
現在不在牽涉到做選擇題的事情,心情很愉悅的常德玉咯咯直笑,“爹!這你就不專業了吧?
你們聽上面号着說,在黃河以北,需要争取在三年内,糧食畝産量突破300斤;
而在黃河以南、長江以北,定下來的糧食畝産量,目标是達到500斤。而在長江以南,那就更厲害了,人家的目标是畝産800斤!”
常德玉說道,“而我們這裏正好是處于黃河以南,長江以北,所以就算是畝産500斤,那也不稀奇呀!”
“而且呀,人家阿菊還和我說了,她的曉康哥好厲害,不但弄回來的良種玉米種子,而且還弄出來一套漚農家肥的好法子。
有良種,又有好肥料,照料的又細心,舍得在這地裏面下力氣。
所以呀,阿菊她估計這片玉米地的畝産量,最後可能能夠達到600多斤!厲害吧?”
“600斤?!”
常龍磬吃了一驚,“要是真要能達到這種畝産量,并且把它推廣到山外去,那得給我們振興區、給我們富順縣,增加多少糧食産量啊?”
“爹,你怎麽又來了?”
常德玉一邊彎下腰忙着拔草,一邊噘嘴埋怨,“别動不動就心懷天下,好不好?
咱接下來把新開墾出來的地種好、再增加一些雞鴨鵝、兔子大肥豬什麽的家禽家畜。
隻要能夠眼睜睜的看着咱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那就足夠了!
自家的鍋裏還沒半點油花呢,哪顧得上左鄰右舍沒肉吃?那不是瞎操心嗎?”
常德玉歎口氣,“爹,我也不是跟您唱反調。
您說說這片玉米地,能達到那麽高的産量,這到底是誰的功勞?
人家韓曉康、阿菊他們都沒有提向别的生産隊大力推廣這事,咱們可不能越殂代疱、擅作主張啊!”
“确實是這樣的,我們隻管執行、隻管按着小康哥他們說的法子去做事就好。至于其他的東西,還是不要想太多,可能比較合适。
就像我,我知道自己水平低、能力不行,那我就乖乖的聽話、老老實實的幹活就行。
至于說動腦子的事情,那就交給人家更專業的人去幹吧!”
周健的聲音響起,原來卻是他挑着一擔農家肥過來的,“而且人家小康哥說了,就區區這點産量,擱外面都不好意思說出口!
據說在印度那邊,糧食畝産量,已經遠遠超過了無數個600斤!不然也沒那個底氣,讓大家敞開肚皮吃飯呢。
其實這還不算啥,在印度那個神奇的地方,據說還有産量更高的”
周健放下擔子,用搭在肩膀上的粗布汗巾擦擦額頭上的汗珠,嘴裏苦笑一聲,“常老爺子,您說,就咱們這畝産5,600斤的水平,出去之後怎麽好意思說,自己也是種地的?”
印度那邊,糧食畝産量高的吓人。
這事兒誰都知道,廣播裏天天吼着、報紙上面寫着呢.
喜歡關心時事、天天準時準點都會聽廣播的常龍磬自然也知道這事兒,隻是他不信而已。
如今聽到周健這麽一說,常龍磬猛地一拍額頭,“得,敢情活了大半輩子,我還不如你們跟得上形勢了哎,還是你們年輕人更活泛、更看得清方向啊!”
“哎,管住嘴,邁開腿,用我勤勞的雙手拔草施肥。”
常龍磬這次是真有點開竅了,“我算是明白了,與像我以前那樣其天天想七想八,憂國憂民,還不如彎下腰,踏踏實實的做好這些小事。
啥是真,啥是假?有白面烙的餅吃、有不加野菜的玉米糊糊落肚,這還不比啥都強?”
常龍磬一邊飛快的幹活,一邊自嘲,“要是在勞累之餘,偶爾再來上2兩小酒,幾塊豬頭肉,這小日子給個神仙都不換。
我管它什麽阿巴阿巴亞有沒有受苦,管它美不美什麽粥,通通都頂不上來一碗濃濃的白米粥,再配上剛剛泡好的、脆脆的兒菜,那才叫一個香!”
“對呀爹,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把日子過好,吃飽穿暖,那才是真的好!”
常德玉對于自己有點老古董的爹的思想轉變,感到由衷高興,“至于其他的事情,爹以後你就别管了,交給韓曉康他們去操心吧!”
常龍磬大笑,“行!我算是活明白了,術有專攻,對于規劃一大幫子人的生活這方面,我是真的不行!那我就不管啦,以後就看你們的吧。”
玉米地裏,心裏再無雜念的常德玉父女說說笑笑幹的起勁。
周健則幫着挖農家肥、挑糞水過去給玉米紅薯追肥。
阿菊白天不出門,她就專管在茅屋裏洗洗涮涮,縫縫補補,順帶給大家夥兒做做飯。
而劉洪東則帶着江濤回他的種豬基地,一邊開荒,一邊照顧4頭以前的種豬,還有新抓回來的那6隻小野豬。
在幹活的同時,劉洪東還得負責抽空給江濤上課,講講初中課本上的知識。
而韓曉康則和常德華一起,去山坳那邊砍竹子伐樹,爲接下來替常家三口蓋房子,積蓄必要的建築材料。
牽着毛驢站在樹林外的常德華,那專管把韓曉康砍好的樹木、竹子運回去。
原本他也想進半坡上那片竹林裏去幫忙的,卻被韓曉康拒絕了。
如今站在斜坡下的常德華,聽着茂密的竹林中傳出來的、那一陣陣“嗚嗚嗚”的聲音,實在是想不明白,韓曉康究竟在那裏面幹啥?
這種嗡嗡嗡的聲音真的好奇怪,是一種常德華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怪異聲響。
你說聲音怪異就怪異吧。
可爲什麽負責砍伐竹子的韓曉康,他砍起竹子來的速度,竟然這麽快?!
呲溜一根,大竹子從山坡上溜下來,呲溜又是一根.
這可就讓常德華實在是想不明白了:砍這麽粗的竹子,難道不需要費力氣嗎?
原本砍竹子是一件非常苦,非常累的活,可咋在韓曉康這裏,就跟拔蘿蔔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