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菜籽油定量。
都由是縣“計劃委”,根據全縣每年下派到生産隊的菜籽種植計劃,然後用算盤珠子噼裏啪啦一通打。
最終計算出:今年能夠收到多少油菜子上來、又能榨出來多少油?
然後再用這些油,刨去各大單位食堂定量、有一些不能缺少的特别供應指标,還有上交地區的菜籽油數量。
最後用剩下來的菜籽油總數,除以全縣的總人口,通過這種辦法而計算出來每個人、每個月的食用油定額。
最終,就弄出來這麽一個2兩8錢3。
這個數字有零有整,可把各個區鄉的榨油坊給累的不輕:油提子和酒提子是一樣的,有1斤,有5兩,2二兩,還有1兩的标準。
每個人都提着油瓶子來打2兩8錢3特麽讓人怎麽計量?!
要是多給了幾滴菜籽油,一年到頭積少成多下來,油坊也貼補不起啊!
要是給那些城鄉居民、生産隊社員們少弄了幾滴,對方也不會答應是不是?
要知道在這個時期,不管是城裏的職工、還是鄉下的生産隊社員,他們在做菜的時候,每次往菜裏放油,都是用筷子尖兒量着放。
同時嘴裏還得仔細數着:一滴,兩滴,三滴.今天娘家來人了?
哦,那就再放兩滴吧,有客人,油氣得稍微大一些,才會顯得主家比較大方
——大家夥兒的日子都過成這樣子了,難怪在買油的時候,所有人都會锱铢必較、一滴油都不想吃虧。
實話實說,也難怪榨油房的門市上這些女營業員,脾氣都不好。
一個顧客因爲3,2滴油得争執幾句,2個顧客,3個顧客.天長日久、時間長了.任誰也受不了!
所以油坊的女營業員幹上一年,就别指望她能有什麽好态度能保持不發瘋,都算心理素質過硬了。
那麽問題就來了:計劃委是嚴格按照流程,這麽計算出來的供應定額。
物價局也是根據菜籽油的各個生産環節,一分一毫的算出來怎麽一個銷售價格。
他們都沒有錯。
公家單位是本着極爲嚴謹的工作态度,仔細計算出來的菜籽油供應定額、和零售價格。
哪會錯呢?
買油的顧客不願意吃虧,這個也沒錯。賣油的營業員時間長了,她們也是一肚子火。
嘶.誰也沒錯,那麽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沒人去想,也沒人去關心這些。就像眼前排隊的這些社員,他們就想着:怎麽才能讓那個營業員趕緊消消氣,繼續起來給大夥兒打油?
而坐在櫃台裏面、氣的胸脯急劇起伏的那位女營業員,看她惱火的渾身篩糠的樣子,估計短時間内是幹不成買賣了。
最終,還是榨油坊主任親自出馬,把那位女營業員給替換下去。
賣油門市上,這才恢複了正常工作秩序。
“同志,打多少油?”
這位主任長得身材魁梧,面像剛毅,聲若洪鍾,走路帶風,似乎是剛從隊伍上退下來不久的人。
隻見他神情嚴肅、但卻不失禮貌的招呼用草帽遮住臉的啞巴,“麻煩你把油票.同志,請你把頭上的草帽取下來!”
嘴上雖然說的是“請”字,但油坊主任用的卻是命令式的語氣,聲音雖然說不是特别的嚴厲,但卻又有一種不容争辯的威壓。
站在啞巴後面不遠處的韓曉康,緊緊的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剛才在油坊主任讓他把頭頂上的草帽取下來之際。
韓曉康看見啞巴原本低垂着手、用左手指頭勾着油瓶的他慢慢的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把油瓶放在櫃台上、以便騰出手來,好取下草帽一般。
隻不過與此同時他的右手,卻下意識的輕輕搭在了腰間稍微往後一點的位置
這家夥,下意識的想掏槍麽?
韓曉康悄無聲息的從肩膀上把騎步槍取下來,随後借助着街道上正好有一輛糞桶闆車經過,車軸連接處“吱嘎吱嘎”作響的掩護。
輕柔而緩慢的拉開槍栓
眼前這位啞巴,韓小剛早就知道他肯定是有的點來曆。
而且他的身手,估計也相當的不賴。
從内心來說,自己肯定是不願意招惹這樣的家夥,更不願意成爲他的敵人,但如果那個啞巴他确實是一位曾經殺人越貨過的強盜的話.
韓曉康倒也并不介意趁此良機,幹脆一槍将他崩掉,力圖從此絕了後患!
“同志,麻煩你把頭上的草帽摘下來”
從油坊主任也是死死盯着對方的一舉一動,隻不過由于他所處的位置有磚柱遮擋,估計主任是看不見啞巴的右手那點輕微動作的。
隻見主任眼中光芒漸盛、如同鷹隼盯着一隻正準備一躍而起的野兔。
陡然被對方這麽命令,啞巴身形微微一頓、給人感覺似乎他在蓄勢待發。
而與此同時,韓曉康的食指,已經悄然放到了扳機上.
“啊啊吧。”
啞巴将左手的油瓶,輕輕放在櫃台上,随後縮回手緩緩摘下草帽。
油坊主任的臉上,先是有點吃驚,随後仔細打量啞巴幾眼,漸漸的露出一絲疑惑之色,“同志,請問伱叫什麽名字?是哪一個生産隊大隊的?”
“啊啊嗚”
啞巴指指他自己的嘴巴,随後便不吭聲了,隻是用左手在那裏亂比亂劃。
“請問在場的同志,有誰認識這位啞巴同志嗎?”
油坊主任的視線,在屋檐下排隊買油的社員們臉上一一掠過,有誰知道,這位啞巴同志的來曆?”
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在搖頭。
于是油坊主任收回視線,把關注的焦點,改爲啞巴一直低垂着的那隻右胳膊上,“同志,你的這隻手臂是怎麽回事?”
“啊啊吧。”
啞巴依舊還是含糊不清的,用各種動作來說明。
隻見他他拍拍自己的右肩膀,随後揚起頭、左手不停的在半空中比劃一種翻滾動作。
嘴裏一陣陣的“呼呼呼哇啊啪”!
主任一眼不眨的看着啞巴的比比劃劃、随後偏着頭想了想,猜測啞巴可能是在告訴自己:有大石頭從高處滾落下來,砸到了他的肩膀
可能是擔心對方不信,啞巴用左手撩起右胳膊上的、破破爛爛的衣裳,把胳膊上的那一團淤青展示給油房主任看。
這位主任,估計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了。
所以還不放心的他,順手把啞巴的右手掌捏了過去,晃了一眼。
然後油坊主任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朝着啞巴點點頭,“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同志,是我多心了。”
啞巴見對方不再糾纏,他也笑了,甚至還伸出左手,朝着油坊主任豎起大拇指,“嚎”
——這應該是在誇贊對方有責任心、說一聲“好”的意思了。
眼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接下來事情,無非就是油坊主任親自爲大家收票、收錢,彎腰打菜籽油。
等到啞巴提上油瓶,轉身離開櫃台、在經過韓曉康跟前之際。
這家夥,似乎對于剛剛還才在不到一個小時之前,曾經和他分過狼皮錢的韓曉康視若無睹。
而是徑直提着油瓶走了。
就從這一個細節上,韓曉康心裏似乎又悟出來了點什麽.自己拉動槍聲的聲音,雖然說有闆車經過那種嘎吱聲掩護。
但是對于一個曾經長期玩過槍的人來說,拉動槍栓的聲音,就如同最心愛的女人的呼喚。
再怎麽嘈雜,也能聽得出來。
至于說,
剛才油坊主任檢查啞巴的右手,可能他是想看看啞巴的手上,有沒有長期使用武器所留下來的特有厚繭?
那就隻能說,或許這些年啞巴已經沒怎麽玩槍了。
甚至還有一種可能:人家啞巴,萬一是左撇子呢?
反正不管怎麽說,韓小剛從啞巴眼眸深處的那股兇光,可以百分百的肯定:這家夥,絕對不會是一個善類!
——至少以前,他曾經絕不會是一隻好鳥。
不過眼前的危機算是化解了,算得上是虛驚一場。
在沒有确切的證據的前提下,韓曉康也不敢冒然下結論,更不敢對他采取任何行動。
就隻能等到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觀察。總之,自己得對這個啞巴多留點心才行.
等到排在自個兒身前那幾位打油的社員們走了,韓曉康上前。
已經知道油坊裏操作流程的韓曉康,自然不願意留下讓别人呵斥自己的理由,首先就是把油票給遞了過去。
正準備從挎包裏掏錢的時候,那位油坊主任開口了,“這位小同志,你是獵戶吧?”
韓曉康點點頭。
主任笑道,“沒看出來,你的警惕性很高啊剛才,要不是有你在後面持槍戒備,說實話,我真還不會采取先前那種問話的态度和方式哩。”
原來韓曉康剛才不露聲色的拉動槍栓,卻早就被站在櫃台後面、居高臨下的油坊主任,給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才敢直接命令啞巴伸出右手,來讓他檢查一番.
韓曉康笑笑,沒說話。
隻是把錢遞過去,“麻煩打5份供應油。”
主任接過錢,似笑非笑的看着韓曉康開口道,“小同志,你是第一次來油坊打油吧?沒油瓶子,我怎麽給你打呢?”
呀被油房主任這麽一提醒,韓曉康才想起來了:我擦,自己居然沒有帶着油瓶子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