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黑暗之中跳出來那道人影,壓低聲音輕喝一聲,“問大地風緻何如?”
錢胖子嬉笑一聲,“小心老子打你屁股!”
那人一愣:“呃原來是錢可你也不能這樣戲耍我呐。”
錢胖子不以爲意,“我說劉公私,你明明曉得老子隻有高小文化就這,都還沒畢業。隻不過是混了一張結業證,伱卻天天跑來考老子的古詩詞?你還講不講理、還要不要點臉啊?”
那人笑道,“這是烏龜的屁股龜腚。我有個求的辦法?再說了,我叫劉合營,你怎麽老是叫我劉公私?”
錢胖子鼓囔一句,“誰讓你放着好好的公家人不幹,卻偏偏要來當見不得光的耗兒?既然你身上曾經有公家人身份,現在又是個私人,那我叫你劉公私,不就正好?”
“老子不跟你扯這些狗日的!嘴皮上抹了油一樣的,溜的很。”
那人擺擺手,“咱按照規矩來,下一句‘憶往昔峥嵘歲月稠’.死胖子!我警告你,再胡說八道,老子今天真還不放你進去了。”
錢胖子眉頭緊鎖,“麻麻批,這是哪個龜兒子翻書找出來的詩詞嘛,好幾兒生僻.”
“一個月,隻供應2兩8錢3的菜籽油”
見對方有點怒了,錢胖子趕緊補一句,“咳咳咳,别瞪眼啊,你炸啥毛喲!牢記血淚仇這總該對了吧?”
那人被氣的,牙龈都差點咬出血,“把上一句補上!問大地風緻何如?”
錢胖子正色回道,“不忘接濟苦麻兒批的,我一個小學一年級,都足足回鍋念了三年的人,如今倒好!來買半年東西,比老子這輩子學的古詩還多.”
那人好像叫劉合營,此時很不耐煩的擺擺手,“掏錢!”
錢胖子老老實實的掏出一毛錢遞過去。
劉合營瞪他一眼,“不夠,你不是還帶着同伴來的嗎?個狗日的大胖子,老子沒收你雙份都算好的了居然還克扣進場費?”
錢胖子不服,“這位小兄弟,他自己掏他自個兒的。哎我說劉公私,老子坐公共汽車都是論個兒,難道還有論斤的?”
“嘁!”
劉合營轉手伸向韓曉康,一邊收錢一邊冷哼,“等你狗日的去棺材鋪子裏買東西的時候,試試個頭大的不加錢,你看賣給你不?”
“放心吧,老子有關系,保管讓他打折扣。”
錢胖子似乎很喜歡與對方鬥嘴,一邊往樹林裏鑽,一邊笑道,“到時候老子買個特大的,你幹脆一塊兒鑽進來,咱倆擠擠?”
“啊呸!烏鴉嘴。”
劉合營唾了一口,“死胖子!一會兒你去食品站鮮肉門市拿貨的時候,給那個死屠子打個招呼,讓他給我留上1斤五花肉,老子今天家裏來親戚了。”
錢胖子笑的雞賊,“來親戚了,去供銷社買衛生紙啊,月事帶得憑票供應,這種票據,老子這裏真沒有.”
“呼”的一聲,
一塊泥巴擦着錢胖子的肩膀,狠狠砸進樹杈之間,嘩啦啦的又是一陣碎響.
等到韓曉康和錢胖子進了樹林,那家夥隻往賣鳝魚泥鳅,還有活魚的地方鑽。
這個時期,要想把活魚運到市場上來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主要是沒有一個好的容器,用來裝水養魚。
可這也難不倒極富創造力的廣大群衆,信不信他們就用一擔籮筐,照樣能挑着水、挑着魚來賣?
這種羅筐,在編織的時候特别弄的細密,以粗粗的竹片爲骨架,細細的篾條之間編織的非常的密實。
而且他們在編織的時候,還會不斷的加入棉花、碎布纖維,以盡量減少蔑絲之間的空隙。
等到籮筐編織好了,再反複的刷上桐油。
這麽不停的刷油,不停的陰幹。
過上幾個月之後,哪怕在這對羅筐裏面,把清水裝的滿滿當當的也不會滴漏。
錢胖子看見籮筐裏的魚開口問,“幾分錢一斤?”
那人回答,“公家人,你可真會開玩笑,我這可是剛剛從池塘裏撈出來的新鮮草魚,怎麽可能才幾分錢一斤呢?”
“看樣子有30斤吧,1毛錢一斤,我全要了。”
錢胖子微微擡頭,借助樹林間隙之間那點些微的光芒,看着那漢子說道,“老鄉啊,我勸你還是早點脫手.對吧?”
那人難堪的撓撓頭,“公家人,這種玩笑可開不得,這魚,都是河裏撈的。”
錢胖子微微一笑,“看破不說破。我勸你,還是趕緊挑到餐飲服務社去過稱吧!
鴿子市場上過稱那1毛錢,我幫你出了别耽擱,待會兒天亮了,萬一有你們生産隊的熟人過來.嘿嘿。”
那人稍稍猶豫了一下,随後默不作聲的挑起擔子就走!
至此,站在一旁的韓曉康,算是看出來一點名堂了:賣魚這漢子的魚,絕對不是在河裏撈的。
他肯定是從生産隊的池塘裏,趁着淩晨魚群冒頭吐泡泡的機會,去池塘裏“順”出來的。
在這個時期,誰還買得起漁具去河裏撈魚啊?
這倒不是說生産隊的社員們,個個都窮的買不起化纖魚網。
而是即便他們一狠心、一咬牙,買了一副漁具回家,那也相當于是請了個大麻煩回去:今天左邊的鄰居來借,那要不要借呢?
明天二舅家又打發小子過來,說要用一下漁網,這又怎麽能推脫?
買一副化纖漁網價格不菲,而且還很容易被水裏的枯枝、雜物劃破。
使用的頻率多了,漁網很容易就壞掉了.要是把買漁網的錢,分攤到1斤漁獲上面去,其實漁網的折舊成本,還是很高的。
所以在生産隊裏,其實很難碰得到誰家有一副好的漁網。
再加上城鎮居民,他們每個月供應的菜籽油隻有2兩8錢3,哪有多餘的油,用來做魚吃?
但是沒有油的話,這些河鮮本身的腥味是很難去掉的。
另外還有一點下河去撈魚的話,那是非常耗費體力的,結果撈上來的魚,吃了估計還不夠補充被消耗掉的體力。
久而久之,大家就養成了不怎麽愛吃魚的習慣,因此市場上鮮魚并不怎麽值錢。
所以剛才這個漢子,他的魚原本是可以賣1毛4,到1毛5一斤。
隻不過小偷遇到了棒老二,那也就隻能認栽了,1毛就1毛呗要是天亮了,漢子被生産隊熟人看見在這裏賣魚。
包管他中午就會站到台子上去.
接下來,錢胖子還要繼續去買點鳝魚,泥鳅之類的東西。
韓曉康沒興趣繼續跟着他溜達,而是徑直來到賣糧食的那塊區域。
糧食交易,是整個鴿子市場裏的重頭戲。
隻見斑斑駁駁、影影綽綽的樹林之中,大樹下,小樹旁、灌木邊,各自都站着一些中年人、甚至是留着白胡子的老頭。
些人各自都面對樹木而站,并不用臉對人。
隻是他們背負在後背的雙手之中,都捏着某一樣東西:有的是一根稻草,有的人捏着的是一根麥穗。
還有的人拿着一片苞谷殼子。
其他的還有手裏拿一根高粱杆、或者是一片紅薯葉子之類的人。
對這些糧食,韓曉康不感興趣,而是來到一位手裏拿着稻谷的人身後,“粗的還是細的?”
這裏問東西,說話盡量要簡短、直白,因爲這裏是見不得光的鴿子市場,大家心裏面多多少少都有點懸吊吊的。
誰有耐心慢慢搞?
“粗細都有。”那人回道。
韓曉康問,“細的,有沒有100?”
“有莫開玩笑哈,要不然.”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市場上的規矩,大家都知道,誰要是敢拿這個開玩笑的話呵呵。”
黑暗中韓曉康點點頭,表示知道,對方剛才說的那些話裏面的含義,“什麽價?”
那人仔細看了韓曉康幾眼,“我這是二級,賣3毛2。”
對方說的這個價錢,倒也個行情價,不高也不低。
區糧站門市上賣的二級米,是1毛5分5,不過衆所周知,那是需要《城鎮居民糧食供應憑證》才能買到的。
如果沒有供應憑證的話,用糧票去糧站的門市上,也能買得到平價糧食。
要是這兩樣東西都沒有,那就隻能來鴿子上買高價糧了。
韓曉康開口道,“少算1分吧,畢竟我這是成總的買,比你這個買8斤,那個買10斤要灑脫多了。”
那人微微一笑,“小兄弟,你不用跟我搞價,待會兒我過稱的時候,給你稱旺旺的就行了。”
兩人商定好了價錢之後。
随後相跟着出了樹林,那人朝着隐身在暗處的劉合營,比劃了一個别人看不懂的手勢。
随後劉合營走了過來,一聲不吭的就跟在韓曉康和那個漢子的身後,朝着遠處走去。
這種做派,屬于鴿子市場上很常見的規矩:遇到大額一些的交易。
市場的組織者,需要跟着去看着雙方取貨、清點現金,盡量保證買賣雙方的人身安全。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劉合營他得跟着去,把“過稱費”給收到手。
從而避免參與交易的雙方,甩開市場的組織者,進行私下交易。
——人家辛辛苦苦的組織鴿子市場,不就圖收點三瓜兩棗好養家糊口嘛。
要是個個都甩開市場組織者,全都跑出去搞小動作,那還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