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自家的屋子前,看着眼前的景象,推着手推車的韓曉康不禁有點目瞪口呆:
說好的蓋新茅屋呢?
眼前依舊還是那3間搖搖欲墜的泥土房,隻不過房頂上的茅草,已經被掀開了一半。
絲絲茅草在下午的暖風中娉娉袅袅,好似長在路邊的狗尾巴草.實在是太難看了!
韓曉康推着手推車進了院子。
卻發現原來院子的一角,多出來一個簡易的茅草棚子。
裏面堆着很多被鋸成一截一截的楠竹、毛竹,看樣子應該是放在這裏陰幹,好作爲修建新茅屋的建築材料。
原本的3間泥土屋子,其中有2間的屋頂茅草已經被卸下來了,隻剩下光秃秃的木梁和黑漆漆的檩子。
跟丁大爺家那條瘦骨嶙峋的老狗肋骨似的,根根可數。
自家老娘不在家,想來是到生産隊的地裏出工幹活去了。
韓曉康把手推車停在院子裏,正準備轉身去找找,看自家老娘在哪一塊地裏幹活?
沒成想,剛一轉身。
卻看見三嫂子肩膀上扛着一根長長的毛竹,正準備進院。
天氣炎熱,三嫂子剛剛去她家分到的竹林裏,砍竹子忙活了一陣,身上汗濡濡的。
兩座飽滿的糧倉顫顫巍巍,隔着寬松的小花襯衣清晰可見。
“曉康回來了?”
三嫂子一邊扛着毛竹,一邊撩起衣角擦汗,露出一團潔白來,“别愣着啊,快來搭把手,幫我把竹子給放下來。”
韓曉康用雙手從她肩膀上接過毛竹,嘴裏問,“我家蓋房子的事,怎麽還沒着手進行呢?”
“遇到有人故意刁難了呗。”
渾身濕透的三嫂子放下毛竹之後,也不管韓曉康在院子裏忙着把毛竹放好。
一把就将身上的外衣扒下,用它來當汗巾使。
裏面隻是穿着一件、已經快磨的透明了的男士背心。
然後一屁股坐在屋檐下,舉起手臂擦拭汗濡濡的胳膊窩,“許大馬棒那就不是人!死活不肯在建房申請上面簽字。”
“熱死老娘了。”
三嫂子用外衣擦拭完她那兩把刷子、擦完脖子之後,順手就把襯衣搭在屋檐下的繩子上晾曬。
隻是舉着草帽,坐在那裏扇風降溫,“也不知道那個驢曰的腦殼裏在想啥,修房造屋,是咱們農村人一輩子的大事。
誰要是敢阻攔别人蓋房子,那是招人恨一輩子的事情.個驢的!
因爲這事兒,張大叔、張大孃,還有丁大爺他們已經找上門去,和他狗日的好好幹了一架!”
三嫂子唾了一口,“你趕緊從水井裏給我提桶水起來沖沖,熱死我了等到今天晚上,老娘再上門去質問一下那個許大馬棒,他憑啥不在《建房申請》上面簽字?
他要是敢不點頭,老娘就把前2個月,他個驢貨趁着高粱地裏沒人,強行按着老娘算了,反正他也沒占到便宜,被老娘2耳光給扇跑了。”
三嫂子真的是啥都敢說。
隻見她猛地一扇草帽,恨恨唾了一口,“嘁!母雞不撅腚,就他那點小家夥丢人敗興的.”
韓曉康用木桶,在自家的水井裏提了一桶水起來。
三嫂子将就着她那件外衣,伸進水桶裏蘸水,然後就往她身上澆,“曉康你看看,蓋房子需要的材料,基本上都給你家準備好了。
人手也找好了,現在就是差了那道手續,所以才遲遲沒動工。”
許大馬棒故意刁難?
韓曉康實在是,有點想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就像三嫂子所說的:修房造屋,在農村人眼中是一輩子了不得的大事。
如果前後左右四戶鄰居沒有意見,誰家在原址重建新房,是很容易就能獲得批準的。
再加上自個家,本來就是獨家獨戶,那就更加簡單了
可那個許大馬棒,他爲什麽要刁難呢?
韓曉康家雖然說成分不是特别美麗,可如今自己好歹也是一個獵戶,手裏是有家夥的。
難道許大馬棒真不怕年輕人一時沖動,熱血上頭,對着他家就是一陣“砰砰砰”嗎?
所以按道理來說,他真還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來故意刁難自己家
沒道理嘛!
難道說,這家夥是想借此撈點啥好處,而自個兒家的娘節約慣了,舍不得給?
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遇到什麽事情、解決什麽事就是了!
留着幾乎等于是全果的三嫂子,在院子裏繼續沖涼,韓曉康問明了韓張氏在哪個山坡上的玉米地裏幹活。
然後便把豬肉交給三嫂子,讓她洗漱完了,晚上幫忙做一下飯。
随後韓曉康又掏出2塊錢,請她一會兒去代銷店裏打幾斤散裝苞谷酒、買幾盒“春耕牌”香煙回來。
這種“春耕牌”香煙賣1毛3,比“經濟牌”香煙要貴5分錢一盒。
既然預定好來幫忙蓋房子的,張大叔、張大孃兩口子,還有丁大爺他們都在爲了自家蓋房子的事情奔忙。
人家甚至還不惜爲此,而和生産隊長許大馬棒吵架,那麽這些鄉親們的人情,自己就得領。
所以給他們各自發上一包稍稍好一點點的香煙,倒也沒事。
不過給他們發的香煙,也不能太好了。
要不然的話,會引起生産隊其他人的意見:伱這不是哄擡物價嗎?
下次我蓋房子的時候,是不是就得按照韓曉康你這個标準來了?
所以說,
農村裏的很多事情,雖然沒明文寫出來,但大家都在心照不宣的、按照一套約定成俗的潛規則運行着
誰要是去打破了,誰就得被戳脊梁骨。
安頓好三嫂子,韓曉康出了院子,徑直往山坡那邊走。
小狼平平似乎也架不住三嫂子的豪放,非得頂着烈日,屁颠屁颠的跟在韓曉康的屁股後面跑。
等到了山坡上那片玉米地。
玉米杆已經比人高了,密密麻麻的也看不清誰在裏面幹活。
不過等到韓曉康剛剛走到玉米地外面,就聽見裏面傳來葉二娘和另外一個婦女閑聊的聲音,“葉二娘,你曉得不,韓張氏家準備蓋房,許大馬棒啷個不簽字呢?”
葉二娘回道,“那是許大馬棒,心裏有氣他家許嫣,時不時的就過去幫着韓張氏挑水、拾掇竹子啥的。
許大馬棒那家夥,生怕壞了他女兒的婚事,所以想借這個事情,讓兩家結個小仇,好讓許嫣死心”
那位婦女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個樣子嗦?難怪.我說嘛,咱們生産隊裏荒地多的是,又不缺地基。
咦,我聽說那個許嫣,有人給她介紹了一戶好人家?這事你清楚不?”
“生産隊裏這點破事,有啥能瞞得過我的耳目?”
葉二娘一邊給玉米地裏、套種的紅薯堆梳理紅苕藤,一邊回道,“那邊的家庭條件,其實也不算太好。
隻不過他家裏正在托人,看能不能把他家兒子,給弄進糧站裏面去上班.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呢!”
“哈哈哈,那個韓張氏啊,想蓋房就蓋呗,不就是3,4間茅屋嗎?天天陣仗鬧得挺大,現在還不是啞火了?”
葉二娘有點幸災樂禍,“就顯得她能!又不逢年、又不過節的還穿新衣裳,吃肉嘁!
老娘一輩子不蓋房子,不照樣也有窩?而且住的還是青磚大瓦房.哼,老娘就有那福氣!”
“那是那是,這人呐,總有一個人的吃口。”
和葉二娘一起幹活那位婦女趕緊附和,“你看那個廖那啥主,省吃儉用蓋了那麽大一個四合院如今是他住,還是你們住?
咯咯咯.二娘你也就有那好命!該你住青磚大瓦房。”
“那是!”
葉二娘也咯咯笑,“她韓張氏再能、他家韓曉康再有本事,還能蓋的起大瓦房?
做夢去吧!不就是蓋幾間茅屋嗎,比起雞窩豬圈也好不到哪就那條件,誰家女子願意嫁過去?”
韓曉康原本并不想和這些碎嘴子婆娘計較。
但聽她們說的實在是不像話,所以韓曉康撕下一片玉米外殼,用草梗從旁邊的桑樹葉上面,夾了幾隻“洋辣子”。
随後辨明了方向,朝着玉米林裏使勁一扔.
“哎呦!麻麻批喲啊.”
“遭了整!媽呀,啷個有八角辣掉進後領子嘛.嗚嗚嗚,疼疼疼.快脫衣裳,快脫衣裳,幫我一下,嗚嗚嗚.疼死老娘咧!”
“啊,疼啊——”
“來人呐,救命啊——”
在玉米地裏面幹活,非常非常的濕熱、很難受的。
但是由于玉米杆上面有一排排、像鋸齒一樣的葉子,所以在玉米地裏面幹活,哪怕是再熱再悶,她們也得穿件稍微厚一點的外衣才行。
要不然的話,
整個手臂上、身上,會被玉米葉子給割的火辣辣的。
如今好幾隻“洋辣子”淩空飛來,蹲在地上幹活的那兩個長舌婦,哪知道這些東西,究竟是不是從玉米葉片上掉落下來的?
再加上被“洋辣子”一禍禍。
身上會有劇烈的疼痛感,心慌意亂之中,光是那種火辣辣、鑽心刺骨一般的疼感,都已經占據了全部的大腦。
那兩個老婆娘哪還有什麽理智去分析,這些東西究竟從何而來?
蹑手蹑腳繞過這片玉米林。
韓曉康朝着山坡上面走.既然剛才那兩個婆娘,她們都能夠肆無忌憚的在背後說人閑話。
從這一點上,就足以證明自家的老娘,韓張氏她并不在這裏幹活。
韓曉康略微一推算,就能肯定自家老娘,應該還在上面一些的玉米地裏。
果然。
往上面走出去100來米,此時這邊的玉米林裏也有響動,“啷個回事?我咋聽見葉二娘那邊在喊人?”
“是啊,我也聽見了.糟咯,是不是頸杆後頭,掉進去了八角辣喲?”
“好像是,那個就惱火了喲!”
“走走走,去看看再說”
随後玉米林忽閃忽閃,從裏面鑽出來好幾位生産隊的婆娘,其中真還有自家老娘。
“呀,曉康你回來了?”
許嫣首先發現站在香樟樹蔭下的韓曉康,原本急急忙忙朝着葉二娘那邊跑的腳步頓時停下,“你咋突然回來了?”
其餘幾位婦女看了韓曉康一眼,包括自己老娘也是一樣。
不過葉二娘那邊又叫的,實在是凄慘無比,所以她們猶豫了一下,或許感覺還是看熱鬧更當緊,于是紛紛扭着個大屁股往那邊跑。
許嫣也想過去看熱鬧。
不過她想了想,還是轉身拉着韓曉康的袖子,往樹蔭深處走了幾步,“曉康,你别生氣,更别亂來。”
許嫣滿是擔憂的望着韓曉康,略帶羞愧的低聲道,“其實我爹,并不是要故意爲難你家。
這事兒吧,說來說去還得怨我你别着急,今天晚上我再和我爹好好談談,讓他在你家的《蓋房申請》上把字給簽了。”
韓曉康對許嫣沒什麽惡感,但對她也沒太多的好感。
許嫣也就是一位農村裏,很平常、很普通姑娘:沒太多的見識、也談不上有多好的個人修養。
年輕的時候吧,也有點夢想、也曾經憧憬過愛情。
可等到她結婚生子之後,就會慢慢淪爲生産隊裏那種潑婦隊伍中的一員:會說髒話會吵架,随便扯根篾片就能給孩子擦粑粑。
吃完飯不漱口,更不會刷牙。
哪怕兩口子辦完事了,無非也就是扯張紙随便擦擦,很可能連清洗都不會去清洗一下.
所以韓曉康對于眼前這個許嫣,真的是沒太多的感覺。
不管是讨厭還是喜歡,都不沾邊。
現在聽到許嫣這麽一說,韓曉康微微一笑,“沒事的,這件事情你不用摻和,也不用管了,我自有辦法解決的。”
“怎麽解決?”
許嫣睜大眼,有點擔憂的問,“你該不會,打算和我爹硬來吧?”
韓曉康搖搖頭,“就這點小事,怎麽可能呢?放心吧,要知道他隻是個生産隊的小隊長在他上面還有大隊長。”
聽到韓曉康這麽一說,許嫣才稍稍放心了不少。
不過與此同時許嫣的心裏,又多了一絲擔憂:聽韓曉康這話的意思,他是準備擡出大隊長,來壓自己爹?
如果真那樣幹的話,自個兒爹豈不是顔面掃地?
嘁!
顔面?
隻怕更嚴重的事情,還在後面呢.其實剛才韓曉康的話裏,還藏着一句潛台詞:如果當年确實是許大馬棒那一棍子,敲的自家爹娘勞燕分飛。
等到自己查出來了真相,估計到時候許大馬棒,他綽号後面那三個字,多半是保不住了.
閹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