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實錄上有三個問題,是動搖大明統治威信的重要問題。
在蘇澤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萬曆曾經想要修國史,當時的國史總編纂就是陳以勤之子陳于陛,陳于陛以内閣次輔的身份,兼領國史總編修,在文淵閣附近設史館編修國史。
結果是是陳于陛修史不成,國史編修毫無進展,最後陳于陛急病暴斃後,編修國史的事情不了了之。
之所以國史編修不下去,就是因爲這三個問題。
第一個就是朱棣靖難之役的問題。
明成祖朱棣起兵的時候,起兵的旗号是靖難,也就是清君側,但是清君側到最後怎麽建文帝就是失蹤了呢?
然後就是明成祖受讓大寶,登基爲皇帝,如何定位建文帝的曆史地位,一直都是明廷無法回避的問題。
甚至成祖朱棣的态度也有很大的反複。
在剛繼位的時候,明成祖朱棣的起居注中,還是給建文帝皇帝的待遇的。
但是随着朱棣老年的時候,他就開始讓大臣編造建文帝無道的記錄,并且開始篡改明太祖朱元璋的實錄,說成是明太祖傳位給自己,建文帝不過是僞帝。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朱棣拒絕承認建文帝在位四年,還将建文四年修改爲洪武三十五年。
這種滑稽的事情,留在實錄中,對于成祖朱棣的正統性有了巨大的動搖。
如果是成祖朱棣的繼位問題,是動搖了皇族承嗣的正統性,那明英宗兩次登基的事情,就是徹底讓明廷顔面盡失了。
明英宗,也就是明堡宗朱祁鎮,土木堡之變和奪門之變中的一系列行爲,徹底讓皇帝的神聖性粉碎。
而奪門之變後,明英宗對景泰帝的抹黑,以及對當年擁立景泰帝的于謙等功臣的清算,就算是實錄中已經對皇帝的行爲做了很多美化,但是依然無法掩蓋醜陋的事實。
景泰帝的問題,也是明實錄中的重大問題,英宗甚至讓人摸去了景泰帝的實錄,但是另外一個問題依然是景泰在位幾年實在無法篡改,所以還是被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問題,動搖了嘉靖以下這一支皇帝血脈的正統性。
那就是大禮議的問題。
嘉靖搞大禮議,不僅僅是爲了給自己的父親擡咖,更重要的是确定自己繼位的正統性。
爲了給自己的父親擡咖,嘉靖還給自己沒有做過皇帝的父親搞了一個本紀,炮制了一份實錄塞進去。
而大禮議中的種種辯論,嘉靖赢得也不光彩,隻能說當時的輔政大臣太要臉,也沒想到年輕的嘉靖如此擅長權術,死死咬住繼位問題不放,最後才讓大禮議辦成了。
但實際上嘉靖承嗣的是武宗一脈,按照古代禮法應該尊武宗的父親孝宗爲皇考,以小宗入嗣大宗來繼承皇位。
但是如此一來,皇帝的正統性就要受到武宗的遺孀,以及顧命大臣的操縱,嘉靖通過一系列的鬥争才确定了自己父親皇帝的待遇,也坐實了他們這一支的皇位正統性。
但是包括嘉靖在位期間,大禮議問題一直都有儒家大臣在中存在禮法争議。
原因也很簡單,皇室繼承的制度,也關系到普通人家的繼承制度。
你嘉靖所破壞的,不僅僅是皇位繼承的問題,而且對整個禮法體系都産生了動搖。
當年反對嘉靖大禮議的官員,也有不少都是出于公心。
在如今的保守明廷,禮法制度依然是整個朝廷的基石,團結一系列的保守官員。
這三個事件,成祖朱棣,英宗朱祁鎮,朱厚熜,這些皇室的垃圾事情翻出來,被東南整理成實錄出版,必然會動搖整個明廷的正統性。
正統性這個問題看起來虛無缥缈,但是李成梁如此跋扈,也還要來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張居正李春芳也都是厚養皇室,就因爲皇室是如今大明各方勢力的共存紐帶。
如今李成梁當政,維系滿朝文武合作基礎也都是皇帝這個符号。
越是亂世,正統性越是重要,曆史上很多王室早已經失去權力,但是依然要舉着這個符号号令天下。
實錄上的三個問題,将對于如今大明朝廷造成巨大的打擊。
而明成祖朱棣誅殺方孝孺,明英宗清算于謙,嘉靖迫害三朝老臣楊廷和,也都會讓讀書人寒心。
佟安隻能感慨一聲,東南這一招還真的是釜底抽薪啊。
顔鈞說道:
“王侯将相甯有種乎,蘇汝霖這次出版實錄,就是爲了說明一件事。”
“敢問恩師是什麽事?”
顔鈞拿起筆,寫下了一個字——“苔”。
“苔?苔痕上階綠的苔?”
顔鈞點頭說道:
“是上草下台罷了。”
“你看着實錄,帝王将相,百官公卿,看起來令人生畏。宮禁森嚴,閣部台省如淩霄洞府一樣,普通百姓視之如仙境。可是實際上是什麽?大明朝廷也不過是個草台班子罷了。”
“明成祖起兵的時候,恐怕也沒有做皇帝的想法,隻是沒想到建文帝更草台班子。”
“奪門之變也是倉促,不過是景泰帝無嗣,大臣投機罷了。”
“包括大禮議之中,嘉靖懲治百官的辦法,也不過是廷仗罷了。逼迫楊廷和的手段,也不過是用皇位虛懸逼迫罷了,和富家人争産有什麽區别?”
“啊?蘇汝霖怕是沒有這個意思吧?”
顔鈞笃定的說道:“蘇汝霖就是這個意思,這是蘇汝霖上個月的文章,《政府說》,蘇汝霖說的很清楚,東南官府很多決策,也不過是大家商議估摸着做的,很多事情也犯了錯誤。”
“制定政策的是人,執行政策的也是人,人都是私信貪欲,也有懶惰貪婪,是個人都會犯錯誤。”
“難道因爲這政令改了官印,就神聖起來了?”
“所以蘇汝霖一直強調,必須要官府被監督,決策必須要公開,才能杜絕錯誤,而不是讓官吏肆無忌憚的執政。”
“這個世界哪裏不是草台班子呢?所謂王侯将相,都是草台班子的戲子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