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說道:“正如同大都督所說的,在西南地區造反的,基本上都是漢人大族的首領,或者漢化的西南土司首領,反而普通的西南異族不會主動叛亂。”
“如今西南地區的叛亂,和東漢魏晉時期的西北羌問題很像。”
徐渭這麽一說,衆人紛紛點頭,在場的基本上都是進士出身,都是學霸,東漢的西北羌亂問題,曆史上就有很多人讨論研究過了,這麽一說西南夷的問題确實就和西北羌的問題差不多了。
蘇澤接過話茬說道:
“東漢的西北羌亂,主要就是内因和外因,内因就是東漢的西北豪門長期被掌握話語權的關中河東士族排擠,導緻西北的大家族在東漢朝廷沒有上升空間。”
“當時平定了羌亂的将領段颎,被當時東漢朝廷的公卿利用,最後死在了政治鬥争中。皇甫嵩在立下功勞之後,更是要求東漢朝廷将他的家族遷到河東。”
“東漢對于西北的系統性歧視,導緻整個西北離心離德,西北籍的文臣武将都沒有上升空間,最後導緻了羌亂連續不斷。”
“而如今西南的問題,也是明廷長期以來處置不當導緻的。”
“世襲土司制度,讓一部分漢人精英和漢化的土司也能夠長期掌控地方權力,但是這些人根本沒有上升空間,基本上這輩子都走不出自己的駐地。”
“明廷僵硬的政策,讓很多漢人精英長期不滿,他們世襲土司卻也因爲身份被禁锢,無法參加科舉考試,甚至無法從事軍戶以外的其他事情。”
“而這些人在地方上有威望,有底盤,被委派到西南地區做官的文臣,要麽是被貶谪的鬥争失敗者,要麽就是沒有門路的普通人,這些人到任後也沒有改變西南風氣的想法,隻想要盡快離開西南,對于下屬也呼來喝去,非常的粗暴。”
“西南長期以來都在明廷中屬于低人一等的地區,西南三省的科舉能考中的數量稀少,考中之後的精英也會想盡辦法不要返回西南當官。”
衆人紛紛點頭,這也是東南在控制了廣西以後發現的問題。
顧憲成的方法,就是要讓廣西也納入到了整個吏部的官員流通體系中,讓西南地區不再成爲低人一等的地方,而是要讓能夠在這些地方幹出成績的官員能能夠更快的升遷,這樣才能吸引一些有才幹的讀書人主動去那邊。
蘇澤本身就是軍戶出身,朱元璋設立的這種龍生龍鳳生鳳的政策,在明初的時候确實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保障了社會的基本穩定。
但是明初是個什麽情況,基本上都是大家一樣窮,全國都被元末亂世蹂躏的不成樣子,這種制度能夠讓大部分人吃上飯,西南用土司可以解決西南的分離問題,大家顧不上這麽多了。
可時代發展了。
現在居住在成都的富商,要比西南的土司生活還要好。
同樣是當官的,在江南當官,和在西南的山裏當官,都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播州之亂,就是東漢西北羌亂,唐中期安史之亂一樣,由于地區性差異和長期地方歧視,導緻的當地精英造反的運動。
楊烈一個區區的播州處置使,等于一個縣級的民兵主任,他一叛亂就讓西南地區各方土司都響應,這都說明西南地區的離心離德很久了,而楊烈不過是第一個跳出來的吧。
蘇澤繼續說道:“既然楊烈跳出來了,那我們的方陣就很簡單了。”
“先剿後撫,對于追随楊烈叛亂的,正好借着這個機會拔掉這些根深蒂固的西南家族的勢力,迅速将楊烈的叛亂遏制住。”
“對于西南地區其他沒有直接參與叛亂的土司和豪族,可以讓他們遷往昆明或者成都,取消世代土司的制度,解除身份禁锢。”
衆人紛紛點頭,既然大都督都有了通盤考慮,西南的平定不過是時間問題了。
要知道東南還有一半精銳都在西南地區,就等着有人跳出來挨打呢。
現在楊烈自己跳出來了,内閣大臣們都要拍手稱快。
一次叛亂如果能夠打疼這些西南的野心家,順手收拾這些幾代乃至于楊家這種二十多代人盤踞在西南的豪強,東南的内閣諸臣嘴巴都要笑歪了。
現在安南歸附,廣西瑤亂已經平定,隻要等到西南夷問題解決了,那整個西南地區就安穩個幾年。
那時候東南就可以将軍隊從西南地區的調出來,參與最後滅大明的戰争中。
這個世界大部分運行的時候,都不是一台精密的機器。
而那些影響曆史的事件,起因也可能隻是一件小事。
甚至很多時候都是陰差陽錯,如果真的從後世來看,就宛如一個草台班子。
楊烈造反這件事也是如此。
雖說楊烈早就有造反的心思,但是造反這個事情,大部分人都是很難下決定的,有時候拖延症一犯,一輩子就拖過去了。
這也不是開玩笑的說法,如果翻開兩晉十六國的史書,就能看到很多這麽兒戲的操作,造反的理由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一會兒造反一會兒不造反的情況。
楊家有野心,但是楊烈本來也一直覺得楊家沒準備好。
楊烈造反,就是因爲東南的官員抵達播州,要求各土司釋放家中的奴仆,禁止繼續蓄奴。
其實本來這條政令在西南地區也是做做樣子,算是先立下一個法理上的依據。
實際上釋放的奴隸繼續在前主人家裏幹活的事情也很正常,隻不過是從奴隸變成了佃戶罷了。
西南地區和江南不同,蓄奴制度确實落後,但是很多人不做奴隸就餓死了。
原本這條命令也沒什麽,各地土司基本上都給東南這個新統治者面子,象征性的宣布釋放奴隸就行了。
可偏偏楊烈不行。
因爲楊烈家族長期以來都會蓄養閹人奴隸,使用閹人這件事,在這個時代就是大逆不道的。
無論是明廷還是東南,都無法忍受治下的土司使用閹人。
于是楊烈一不做二不休,将幾個閹人殺了,卻沒想到一個年輕的閹人逃脫,向官府報官說楊烈僭越謀反。
楊烈幹脆包圍了播州縣城,宣布造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