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紮在阆中的四川巡撫江東臣有些心神不甯。
其實江東臣并不擅長指揮軍隊作戰,他是翰林院文臣出身,和高拱是同年,在高拱執政後被委任爲四川巡撫。
後來張居正執政後,江東臣又果斷的追随了張居正,在四川成都興辦工商,組建了四川新軍。
江東臣已經算是明廷比較有能力有作爲的大臣了,在他主政四川的期間,對四川的工商業發展很多,而且也因爲自己不懂得軍事,基本上算是知人善用,提拔了一批能幹的将領。
如今在劍門關駐守的就是成都衛指揮使陸光祖,他和于宗遠家一樣,是世代的軍衛指揮使。
陸光祖還考上過武舉,曾經領兵參加過貴州的平蠻戰争,是真正帶兵打過仗的老将。
江東臣将自己的軍隊全部交給陸光祖指揮,自己則在成都附近興辦各種工坊,支援陸光祖訓練。
不過川軍還是底子太差,在起步上也要比陝軍和豫軍要晚,所以在戰鬥力上有些不足。
不過這一切都可以靠着劍閣天險守住。
隻要劍閣在手裏,蜀中就是安全的。
前段時間,林德陽揮兵南下攻打劍閣,江東臣立刻将治所移到了更靠近前線的阆中,專門負責給前線川軍做後勤保障。
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江東臣自認爲也是足夠的。
處理完了前線的事務,江東臣要将成都生産的物資運送到前線去,看着前方陸光祖發來的損耗表,江東臣就頭大不已。
到了這個時代,稍微懂得一點軍事人都明白,戰争已經發生了改變。
是的,無論是戰争的方式,還是戰争的最基層邏輯,都已經發生了改變。
戰争比拼的不僅僅是軍事指揮官和士兵,更是後勤補給和裝備操練水平。
比如東南的火炮要比四川的火炮射程遠威力大,但是靠着劍閣的炮樓,加上明廷是防守的優勢,這方面雙方可以說是平手。
如今劍閣前線,每天早上是雙方火炮互相轟擊,然後雙方的工兵開始維修。
一旦劍閣防守上出現什麽破綻,這時候才會出動步兵沖鋒。
而每天抛灑在雙方陣地上的火炮,已經成了一份讓整個四川都有些承受不起的賬單了。
相比之下,士兵的糧草反而成了小頭。
這就是現代戰争,比拼的不再是單個士兵的勇猛,比拼的是誰的炮彈更多,誰的防禦工事更堅固。
更是比的誰的後勤體系更加通暢,誰能夠在切斷對方後勤的基礎上保障自己的後勤補給。
江東臣也曾經派人聯絡陝西總督郭樸,希望他能夠從關中出兵,切斷林德陽的後勤。
但是郭樸卻記恨當年他守衛漢中的時候,江東臣不肯出兵幫助的事情,對江東臣冒死派出去的使者非常冷淡,拒絕了聯合出兵的請求。
江東臣更是大怒,不斷向朝廷上書,彈劾郭樸養寇自重贻誤戰機,再次将他在漢中的失敗翻出來,說他是耽誤國家的國賊。
中書丞相李春芳隻能出來打圓場,但是他也沒辦法調動郭樸的陝軍,隻能下了幾道朝廷的诏令,象征性的敦促郭樸出兵,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
江東臣的不祥預感揮之不去,他處理完公務之後,走出書房開始在庭院中踱步。
到底是哪裏有問題?
劍閣的軍饷已經送過去了,補給也還算是充足。
從長江逆流入蜀?不可能啊,三峽天險,四川的陸軍雖然不行,但是水師戰船還是很厲害的,在白帝城又駐紮了重兵,下遊武昌的東南新軍也沒有從水路進軍的動員。
還是南蠻?
江東臣在丢了漢中之後,果斷和貴州、雲南商議聯合互保,南蠻應該鬧不出什麽風波來。
那到底是哪裏有問題呢?
江東臣還是不知道這直覺中的危機感從而而來。
江東臣是心學門徒,他認爲所謂的直覺,就是在人在經驗之中形成的一種非理性的判斷,是依靠經驗而自動做出的分析,并不是玄而又玄的東西,而是在經曆了很多事情後的經驗本能。
江東臣的直覺論,讓他非常重視自己的直覺,所以在來回盤算,到底自己哪裏漏算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軍卒慌張的沖進了他的府邸。
“報!報!”
看到這個士卒背上的雞毛旗幟數量,江東臣的臉色變了。
按照江東臣改革的制度,以傳令士兵背後的雞毛旗幟數量,來決定軍情的緊急程度。
背後插三支雞毛旗幟,就是最緊急的軍情。
這些士卒身上又髒又臭,一看就是馬不停蹄趕來阆中的。
“巡撫大人!江由關丢了!”
江東臣如同被雷擊一樣,全身顫抖了一下,他連忙說道:
“不是已經勘察過了嗎?陰平山沒有能容納大軍通過的道路,東南軍隊是怎麽奪取江由的?”
士卒立刻說道:“東南大軍炮轟江由一日,把江由城的一面城牆完全轟塌了!”
江東臣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如果是敵人用計奪取江由,還可以說是敵人的狡猾,己方的防守不力。
但是如果是敵人不計炮火,用火力轟平了江由,那就說明東南新軍已經找到了通道,建立了穩定的物資通道,可以源源不斷的将火炮和炮彈運送到蜀中。
那對于蜀中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江東臣立刻向信使問道:
“綿陽呢?成都呢!”
就在江東臣詢問使者消息的時候,熊況已經帶兵包圍了綿陽。
綿陽,是成都之前的最後屏障,攻破了綿陽之後,就是一望無際的川中的天府平原了。
隻要攻克了綿陽,那成都就無險可守。
雖然熊況隻有五千人,一時半刻沒辦法攻破成都,但是這些人馬足以截斷成都和劍門關前線的補給道路。
而且四川明軍基本上都是從成都招募的,他們的軍官骨架也是成都衛。
如果成都附近出現東南的軍隊,那守衛劍門關的明軍士氣就會崩潰。
而熊況也知道,自己是一支孤軍,雖然通過鋼筋索道,可以将物資從陰平山上将物資運輸到蜀中。
但是他們人數不多,一旦兵線拉長了,那熊況就必須要派遣更多的士兵去看護補給路線,那又要繼續分兵。
所以熊況很清楚,自己是一支奇兵,也僅僅是一支奇兵。
在發現綿陽的守衛森嚴,自己沒有立刻攻破城池的機會後,熊況果斷下令,全軍攜帶十五天的糧草和持續作戰三天的彈藥,繞過綿陽南下攻打成都!
熊況這也是破釜沉舟了,他這支孤軍放棄了維持後勤補給通道,直接選擇攻擊成都,就是爲了給明軍制造心理壓力。
熊況沿途制造各種消息,又是說自己帶兵五萬從陰平道殺入蜀中,又是自己攻破了綿陽。
又不斷分開派遣士兵,截斷成都向劍閣前線運送的物資,襲擊成都城外的各種工坊。
一時之間,在阆中的江東臣接到了從成都發來的各種消息。
有說賊軍主力就在成都附近的,請求江東臣立刻将劍閣的川軍主力調回成都防守。
也有說深入成都的不過是偏師,根本沒有多少人馬,但是成都附近的工坊損失慘重,無法保障後勤補給。
面對各種自相矛盾的消息,江東臣更是頭大。
但是消息可能是假的,有一點卻是無誤的,這支殺入四川的東南新軍,切斷了劍閣前線的補給通道。
從十月十二日開始,運送到劍閣前線的補給日益減少,就連和成都府的通訊也被切斷了,江東臣派出的信使已經失聯幾波了。
成都的情況讓江東臣憂心忡忡,他隻能一方面向劍閣傳遞好消息,說成都城堅固還沒有被賊軍攻破,補給還在路上。
一方面也隻能在阆中附近搜集物資,運送到劍閣前線去,保證前線還能有糧食吃。
而另一方面,林德陽也接到了熊況傳來的消息,他立刻加大了對劍閣炮轟的力度,還趁機發動了幾次對劍閣的突擊,給劍閣守軍巨大的心理壓力。
果不其然,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劍閣守軍的士氣不斷低落,士兵們開始要求返回成都,拒絕執行軍官的命令。
守将陸光祖也清楚,自己這些士兵都是從成都募集的,本來依靠要塞和火炮,還有一戰之力,如今軍中流言四起,根本不知道成都的情況,衆将士歸心似箭,根本沒有繼續守衛劍閣的決心了。
陸光祖隻能給江東臣寫信,請求帶領主力去回援成都,實際上就是在勸說江東臣投降。
十月二十日,劍閣守軍發生嘩變,陸光祖獨木難支,隻能帶領嫡系撤出劍閣。
劍閣易手,成都告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