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連熊況也沒有想到,張居正的父親會被留在荊州城内。
其實這件事也非常的巧合,張居正作爲中書丞相,本來應該将家人接到京師來的。
但是由于張居正在湖廣的老部下太多了,人人都想要離開前線,張居正爲了安定人心,又不能大張旗鼓的将家人撤去後方。
以往這麽做也就算了,現在無論是東南還是明廷地區,各種報紙也是滿天飛,湖廣開打之前,中書丞相就将自己的家人撤到了後方,讓将士們在前線送死,這樣的報道被爆出來,那湖廣不用打,明廷的士氣就能崩了。
所以張居正一直沒有将家人從荊州接到京師。
誰也沒想到湖廣竟然陷落的這麽快。
劉世延手上的,是當年張居正一路帶起來的精銳。
劉世延雖然算不上當世名将,但是也在水準之上,而且他爲将清正廉潔,深得士兵的擁護,又有整個湖廣的财政支援,張居正還指望他就算是不能收複武昌,也能守住漢陽。
可結果是東南新軍的騎兵再次沖上曆史舞台,沖破了劉世延的側翼,打垮了劉世延的部隊,整個明廷湖廣新軍全軍覆沒。
等到漢陽陷落的時候,荊州知府徐學谟立刻宣布荊州城戒嚴,任何人都不準進出。
且不說徐學谟和張居正的恩怨,他這麽做也是正常的操作。
荊州是一座大城,城内也是有一些權貴的。
在之前的幾次戰役中,就出現過城内的權貴要出城,給東南新軍找到機會接近城牆,炸開城門的案例。
所以在漢陽淪陷之後,荊州知府徐學谟立刻宣布全城戒嚴,一個人都不允許出城。
而作爲中書丞相張居正的族人,張府自然是所有人都盯着的對象。
如果徐學谟送張居正的家人出城,那麽其他人也就可以跟着一起出城。
爲了穩定城中人心,徐學谟堅決下令看住張府,要讓張府給荊州上下做一個榜樣,死守荊州城。
現在徐學谟已經爲明廷自殺殉國,他大明忠臣的身份已經坐實了,他當時不讓張父出城,應該不是和張居正的私人恩怨,而是真的爲了守城着想。
接下來東南新軍入城太快,荊州城内的士兵也倒戈太快。
而看守張居正府邸的士兵又太想進步了,在東南新軍一進城的時候,立刻就控制了張府,将張家作爲功勞獻給了熊況。
熊況接到了這個燙手山芋也很頭疼,隻能派兵看守住張府,然後派人向大都督府請示,要如何處理張居正的家人。
這一次大都督府的命令回的很快,不到半個月時間。
熊況接到命令之後,立刻對身邊的副官說道:
“大都督的命令來了,快随我去見張家人!”
八月中旬,京師。
由于大明混亂的軍政系統,再加上明廷剛剛發生了王恭廠大爆炸,到了八月份,明廷才得到了的确切的消息,荊州和襄陽陷落,整個湖廣落入東南之手。
随之傳到京師的,則是中書丞相張居正的父親和家人被東南新軍俘虜的消息。
這給原本就很緊張的京師朝局,再次加了一把火。
甚至可以說,張居正的父親落入東南新軍之手,要比湖廣陷落造成的危機更大。
湖廣陷落,隻要是稍微了解軍事的人,都很清楚在丢了武昌之後的湖廣,是肯定守不住的。
丢了武昌,東南的貨船可以從下遊長驅直入将物資送到武昌。
而東南的軍隊可以随時從武昌出城,進攻平坦的漢江平原。
武昌的戰略位置非常重要,丢了武昌,那丢了湖廣就是早晚的事情,這一點大明稍有點見識的人都很清楚。
但是張父落入到東南手裏,帶來的則是張居正執政的正統性危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這事情還要從張居正在隆慶皇帝病重的時候,逼迫隆慶皇帝讓他攝政開始。
那時候張居正從高拱手裏接過來的,是一個虛君的執政框架。
但是這一套在高拱手裏沒什麽問題,因爲隆慶皇帝很信任高拱,主動将君權授予高拱,并且非常支持高拱的所有的變法。
在那個時候,明廷的群臣和百姓效忠的是皇帝,而皇帝将權利授權給高拱這些内閣大臣,從而官員向内閣效忠,百姓向明廷納稅。
這套邏輯在這片土地上實行了千年,大部分人也能接受,至少不會因此覺得思想混亂。
但是從隆慶皇帝駕崩開始,整個朝廷執政的邏輯就變了。
表面上,依然是皇室,也就是垂簾的太後授權給張居正,右中書省代行皇權來治理天下。
但是因爲隆慶駕崩的案子撲朔迷離,如今市面上有各種版本,甚至有說隆慶皇帝之死,是因爲張居正攔着不給他喝水,讓隆慶皇帝活活渴死的。
這個流言和另外一個流言,就是隆慶皇帝是李太後父兄進獻的紅丸毒死,這兩個流言是流傳最廣的兩個版本。
這兩個版本的流言同樣離譜。
如果皇帝真的是李太後的父兄毒死的,爲什麽李太後還能繼續做太後,皇帝遺诏還讓她垂簾聽政?
同樣适用于張居正渴死皇帝的流言,如果張居正真的做出這樣的事情,群臣還能讓他繼續執政?
可偏偏這些流言有鼻子有眼,官府打擊流言,卻始終無法根絕。
這個流言同樣嚴重傷害了張居正執政的合法性。
雖然流言不知道真假,但是皇室和張居正的嫌隙,京師百姓都知道了。
而群臣更是知道,在用輔政權力逼迫李太後撤去垂簾聽政的張居正,和李太後身邊的外戚勢力必然還有一戰。
在失去了皇帝這面旗幟,也失去了“忠君”這一層政治合法性後。
張居正隻能從其他方面來尋找自己執政的合法性了。
東南的那一套“主權在民”他肯定用不了了。
君權神授也要少講一點,以後小皇帝長大,或者李太後想要重新垂簾,君權都是影響張居正執政的巨大障礙。
這時候張居正隻能開始提倡别的東西,比如“仁”,比如“信”,又比如“孝”。
特别是“孝”,作爲家庭綱常的一部分,張居正提倡“孝道”和“父道”,這些作爲傳統道德的一部分,正好是用來對抗東南的“新道德”沖擊。
這也讓明廷成了保守士紳的旗幟,也有一些不滿于東南“禮崩樂壞”的士紳,想盡辦法逃到明廷這邊。
傳統的道德綱常中,“孝”的位置是最重要的。
張居正也是最提倡孝道的,他連續寫了很多文章,就是号召弘揚這些傳統道德,抵制東南“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的現象。
現在張居正的父親落入東南之手,就是對他構建的這套傳統道德體系巨大的沖擊。
如果張居正這時候改口唱高調子,說自己爲了大明願意犧牲家人,那之前他構建的傳統道德就會立刻對他反撲,整個大明都會認爲他是僞君子,是不孝子,是爲了權位不惜犧牲父母的畜生。
那張居正不僅僅失去了執政的合法性,甚至失去了做人的資格。
可是張居正要是和東南談判,花費巨大代價贖回父親,那整個朝野又會攻擊他“公器私用”,又會攻擊他爲了一己私欲賣國。
這下子張居正就陷入到了一個兩難的境地中。
曆史往往就是這麽神奇,有很多看起來轟轟烈烈的大事,發生了也就發生了,最後成爲教科書中的一個事件。
這些大事聽起來很重要,似乎影響了整個曆史進程,實際上在時人眼中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而一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能影響天下的人心,最終以某些奇特的連鎖反應影響整個曆史走向。
就在張居正頭疼如何處理自己親爹的問題,他的兒子張敬修突然闖進了他的書房。
“爹!祖父要被放回來了!”
有點受涼了,頭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