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看着兒子李如松,疑惑的說道:
“你說的這些有什麽新意?這不是和咱們大明實行的軍戶制度是一樣的嗎?”
李如松搖頭說道:“父帥,這可不是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李如松說道:“咱大明的軍戶制度,是要讓我們這些軍戶世代爲兵,軍戶隻是和士農工商一樣,都是被太祖劃定爲軍戶的職業之一,并沒有任何特别的,甚至要比很多籍的地位要低。”
“可這篇文章上說的體制,則是說要一切圍繞着咱們軍隊,士農工商都要圍着軍隊服務。”
“種地是爲了打仗,發展工商也是爲了打仗,隻有打下更多的土地,才能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
李成梁皺眉說道:“這不是秦制嗎?”
李如松搖頭說道:“父帥,還是不一樣的。”
“秦制是全民皆兵,用軍法來管理國家,但是這篇文章是軍隊優先,隻是要提高軍隊的地位,讓軍隊成爲整個國家的核心,而生産的東西都是爲了軍隊服務,有了軍隊的保護,才有所有人的安全。”
李成梁這下子算是有些理解了。
李如松繼續說道:“不過這隻是這篇文章的主張,這篇文章還有别的内容。”
“你說說看。”
李如松說道:“這篇文章還講了遼金元起家于蒙古草原,皆蠻夷也。”
“以儒家來治理國家的宋朝,卻始終打不過這些不斷崛起的北方蠻夷?”
“而遼開始儒化,就被被金朝打敗,金朝也開始儒化,就被蒙元打敗,最後蒙元又滅宋,建立了幅員遼闊的帝國,何也?”
李如松說道:“蠻夷也,不辯經!”
“若是按照如今士族儒家的體系,那遼金元就永遠無法崛起。”
“重文教的宋,卻打不過北方的蠻夷,這是什麽原因?”
“蠻夷是不會辯經的,隻會用武力來解決問題。”
“換句話說,在武力面前,辯經是毫無意義的。”
“東南能夠崛起,能夠威逼朝廷,是因爲蘇澤的學術嗎?”
“而是因爲東南的船堅炮利,武器先進,士兵勇敢!”
“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放棄對各種儒學思想的争論,一切都爲了軍隊服務,一切都爲了打仗服務。”
“用戰争獲得土地,用戰争獲得财富,用戰争來獲得秩序。”
“而隻要打仗赢了,還會有人說我們是蠻夷嗎?”
“就像是太祖起于寒微,又有人說他身份低賤嗎?”
“成王敗寇,隻要能打赢仗,一切都是對的!”
李成梁聽完之後,竟然也覺得心情激動起來。
其實作爲一名缺乏文化的軍頭,李成梁在朝廷中還是有些自卑的。
這并不是李成梁的問題,而是整個武将勳貴集團被文官集團打壓了百年,他們也對自己的武将身份感到低賤。
就像是李成梁都已經是遼陽總兵了,依然想要讓兒子讀書,走文官科舉的道路,就是因爲他們這些武将,下意識的就覺得自己是不懂讀書的蠻子,在身份上就是低于文官一等的。
從沒有這樣的一篇文章說,軍隊在朝廷中的重要性。
大明也沒有文章鼓吹過武将的地位,更别說有人公然說自己是蠻夷,而蠻夷能戰勝文明這種說法了。
這也太炸裂了!
可是對方舉的例子也沒有問題。
文治最強的宋,被北方不斷崛起的蠻夷暴打。
而北方崛起的蠻夷,一旦開始儒化,那很快就失去戰鬥力,被更北方崛起的蠻夷暴打。
北方草原最後的勝利者蒙元,建立一個全世界罕見的超級大帝國,征服了無數文明。
“我蠻夷也!不辯經!”
李成梁一邊念着,一邊來回踱步。
“是啊,連自己的國土都沒辦法保全,連自己的百姓都無法保護,辯經有什麽用呢?”
“一切都要用來發展武備,一切都要用來發展軍事。”
“隻要有更多的火槍大炮,就有更多的土地和糧食。”
李成梁拍案叫絕道:
“這篇文章寫的好,但怕是登不上《皇明新報》。”
“而且直接說自己是蠻夷,别說是京師那些讀書人,就連山東百姓估計也不能接受吧?”
李成梁冷靜下來,他也覺得這文章實在是太極端了,如果作爲山東新軍的政治綱領,哪有自己說自己是蠻夷的道理。
可是那句“不辯經”,可以說是正好切中了李成梁的要害。
他本身的文化水平不高,所以在和陳以勤的争鬥中,一直都處于下風。
這個“不辯經”,那就等于不和這些讀書人扯什麽知乎者也,直接用實力說話。
隻要能夠開疆拓土,那麽明廷上下就會支持自己。
難道張居正支持自己,是因爲和自己關系好嗎?
還不是因爲自己手上的這支三鎮新軍嘛?
這一切都是實力。
不過李成梁畢竟還是清醒的,這篇文章還是太過于激進了。
他說道:
“現在《山東新報》上刊登,試探一下,把蠻夷這部分先去掉,論據再加工一下。”
李如松思考了一番說道:“其實不用宋朝做例子也可以,可以用北朝隋唐。”
“北朝隋唐起于鮮卑六鎮,也算是蠻夷,從這裏入手可能更容易接受一些。”
李成梁說道:“這個辦法好!就從隋唐入手,寫在《皇明新報》上發幾篇文章,考證北周隋唐皇室的血統!然後再用我們的理論往上靠。”
“這文章的作者叫什麽名字?”
“此君名爲山嵩先,是一名落第的秀才。”
李成梁說道:“好好好,将他征辟到新軍衙門,先做我的記室,從九品!”
就在李成梁被手下的文人鼓吹而歡欣鼓舞的時候,湖廣的戰事已經基本上平靜下來。
第三旅切斷長江,對荊州圍而不打,但是将荊州附近的縣逐個攻破,隻留下荊州一座孤城。
襄陽也是同樣的情況,東南新軍沿着漢水向上,将戰線推到了襄陽城下,整個長江中遊其他城市都被東南新軍控制。
而俞咨臯的第四旅,翻過南嶺攻入湖廣南部,一路上也是勢如破竹,接連攻克了郴州、衡陽、長沙諸城,最後和第三旅南下的軍隊在洞庭湖畔的嶽陽成功會師。
嶽陽,就是《嶽陽樓記》中的那個嶽陽,占據了長沙和嶽陽之後,整個湖南洞庭湖平原已經完全落入東南新軍之手。
再加上江漢平原,這兩個明廷最重要的糧倉易手。
更重要的是,在攻占了湖廣之後,雲貴和四川就被東南新軍切斷了。
相比有長江天險的蜀中四川,這裏還能靠着天險防禦,雲南和貴州就比較慌張了。
貴州東面和湖南的西部山脈相接,南部和廣西相接,如今這兩個省都落入到了東南手裏。
在得到了湖廣的戰報之後,明廷更頭疼的是丢了湖廣之後,明軍就要在陝西和河南設置防線了。
張居正焦頭爛額,他還沒有一刻爲了自己老家要陷入東南之手而悲痛,就忙着開始設置新的前線防線。
東南這邊,報紙上都爲了湖廣戰事而歡欣鼓舞,這一戰再次延續了東南新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而另一邊,戚繼光帶領的第六旅,從廣西攻入安南北部,也是一路勢如破竹,将安南北部的北莫政權打的丢盔棄甲,就連北莫的都城金城都丢了。
戚繼光打出的旗号,是懲罰逃入安南的廣西瑤亂首領。
不過這隻是軍事目标,在東南内部的報紙上,已經開始宣傳安南是中原疆域的一部分了。
對于戚繼光的戰鬥力,蘇澤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安南和中原差了一個時代,如今東南已經是用上了燧發槍了,而安南那邊還是鐵器時代,甚至鐵器這東西在安南質量也不好,還需要從大明進口一些優良的鐵質武器。
而且安南的莫朝和後黎争霸,安南的百姓始終不得安甯,經常被驅使到戰場上拼命,他們對于安南的南北朝也沒有多少好感。
安南如今的狀況,和如今世界上大部分國家一樣,還沒有整體的國族概念。
安南北部山區和南部叢林中,還有不少羁縻的部落,這些部落就和中原西南邊疆的土司一樣,還屬于一種蠻荒狀态,這種狀态甚至持續到了幾個世紀後。
而安南的核心地區,也就是越南北部的紅河平原,也就是如今越南升龍府中郡城附近的地區,以及南部的湄公河平原。
所以在形容安南的地形,就是一個扁擔挑着兩個米袋子。
扁擔就是安南南北之間,安南半島上狹長的國土,如同扁擔一樣,挑起了紅河平原和湄公河平原這兩個重要的糧食産區,也就是安南的米袋子。
如今紅河平原掌控在後黎手裏,北莫的實力很弱,根本不是戚繼光的對手。
湄公河平原則在安南内戰中,被崛起的占城占領。
所以蘇澤更關心的,其實是占據了紅河平原的後黎政權,也就是沈一貫出使的地方。
甚至對于東南來說,北莫所占據的北部山區地區,根本就沒有多少價值,最重要的還是紅河平原這個糧倉。
東南并沒有承認北莫和後黎任何一個小朝廷,沈一貫進入中郡城之後,卻沒有拜見後黎的國主。
這事情自然就有些尬住了。
沈一貫并不擔心,隻是整日在居住的地方召來宴會,邀請後黎的達官貴人來參加宴會。
如今後黎的執政,是後黎的權臣鄭檢。
鄭檢掌控後黎的國政,但是他并沒有篡位爲帝的想法,而是學習中原的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也是因爲在後黎中,也是和曹操起兵初期那時候差不多的局勢,後黎并不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整體,鄭檢隻是其中一個實力比較大的諸侯罷了。
就連中郡城,鄭檢都不能說自己完全控制。
所以鄭檢也不能阻止其他人去見東南的使臣們,隻能派人盯着他們。
不過沈一貫一點都不在意,他的叔叔是東南有名的詩人,沈一貫雖然不喜歡作詩,但是文采也是出衆的。
畢竟他年紀輕輕就從浙江殘酷的科舉制度中殺出來考上了舉人。
安南的讀書人和朝鮮也差不多,都對中原文化非常向往,很快沈一貫就在安南打出了名号。
拜見他的人絡繹不絕,甚至可以說到了門庭若市的地步。
而沈一貫除了和安南的士人交往,還經常見安南的商人和甘蔗種植園主。
安南的甘蔗種植園主,基本上都是安南本地擁有大量土地的貴族和地主,他們在和東南的蔗糖貿易中賺的盆滿缽滿,而沈一貫也以商談貿易的名義,将他們邀請過來聚會。
抱歉晚了,這個不好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