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昆明。
黔國公府内,執掌雲南的現任黔國公沐昌祚正在聽着手下的彙報。
由于雲南的情況複雜,明廷從洪武年開始,就采取了和其他省完全不同的治理模式。
明洪武十四年,明太祖朱元璋命傅友德、藍玉、沐英征雲南,元末代雲南梁王巴匝刺瓦爾密兵敗投滇池,明軍平定雲南。
洪武十六年傅友德、藍玉班師回南京,朱元璋義子西平侯沐英留鎮雲南。
洪武十九年沐英築昆明磚城,遂建西平侯府。
明朝自從占領雲南後,雲南各地土官多次叛亂,尤其是以麓川的思氏政權,多次反叛,威脅雲南邊陲的安危。
沐英在世時,就曾兩次粉碎麓川思倫發對定邊的侵犯,第二次更是爆發規模龐大的定邊之戰。沐英之子沐春鎮守雲南期間,麓川又發生叛亂,沐春将其擊敗。
沐英次子沐晟鎮守雲南初期,麓川又再次叛亂,沐晟與征虜将軍何福将其平定。
沐晟以征夷左副将軍之職,率軍從雲南進攻安南,因攻占重鎮多邦,并且生擒黎季犛,被封爲黔國公,從此沐氏世襲的爵位從西平侯,升格成爲黔國公。
沐氏真正獲得世鎮雲南的權力是在明仁宗朱高熾時期,因沐晟征伐交趾和鎮守雲南的功績,明仁宗爲沐晟鑄造征南将軍之寶印,此後這方寶印,也成爲沐氏鎮守雲南的标志。
如今執掌沐家的,是現任黔國公沐昌祚。
沐昌祚最近很頭疼。
自從東南占據廣西後,雖然沒有直接對雲南用兵的迹象,但是廣西那邊一直在整軍備戰,也讓雲南非常的緊張。
當沐昌祚得知在廣西練兵的是戚繼光之後,自然是更加惶恐,也開始在雲南戰備。
可是如今的黔國公府,可以說是内憂外患。
外患是麓川。
“麓川”是我國古代西南地區傣族先民爲主的地方政權,當地人稱爲“勐卯龍”,原意爲“大卯國”,因元朝曾在當地設置麓川路,故官方将“勐卯龍”稱爲“麓川”。
正統年間,麓川首領思任法向周邊擴張,侵害到明朝對當地的統治及明朝設立的其他土司,因而遭到明朝出兵鎮壓,史稱“三征麓川”。
但是三征麓川并沒有徹底覆滅麓川政權,隻是讓麓川遷到了緬國勐養地區。
在嘉靖繼位後,遷居勐養的麓川政權再次崛起,思氏聯合與其有親緣關系的“勐蓬”、“勐密”王室,出兵占領伊洛瓦底江中遊平原的“勐阿瓦”,以思氏子孫更換“诏阿瓦”(阿瓦王)、迫“勐阿瓦”成爲麓川的屬國。
麓川再次崛起,侵擾雲南邊境,黔國公府爲此焦頭爛額。
而内憂則是現任黔國公沐昌祚的親爹沐朝弼。
其實原本黔國公的爵位,并不在沐昌祚這一脈身上。
沐昌祚的黔國公爵位,是他的親爹,上一任黔國公沐朝弼從侄子們手裏搶過來的。
這就要說起沐家在嘉靖朝的一樁公案了。
嘉靖二十六年,黔國公沐朝輔卒,沐朝輔四歲的兒子沐融嗣黔國公。
但是因爲沐融年幼,沐朝弼被明世宗任命爲都督佥事,代替侄子鎮守雲南。
嘉靖二十八年六月沐融卒,年僅六歲,其弟沐鞏繼承黔國公爵位。沐朝弼不願交權,與寡嫂幼侄關系緊張。
沐家的老太君,沐朝弼的母親李氏請求皇帝送孫子沐鞏和其母陳氏到北京居住,沐鞏沒有動身,就暴病夭折。
這時候,上一任黔國公沐朝輔的兩個兒子全部暴斃身亡,沐朝輔這一脈徹底絕嗣。
其實孩童夭折在大明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沐家居住在雲南,醫療水平也不如中原。
但是沐朝弼這個叔叔輔政下,兩個承襲爵位的侄子連續暴斃,自然引起了明廷的風言風語,很多大臣就懷疑是沐朝弼爲了霸占黔國公爵位,毒殺了自己的親侄子。
但是沐家久鎮雲南,明廷也沒辦法,隻能承認沐朝弼承襲黔國公爵位。
沐朝弼于嘉靖三十三年得以襲爵。
沐朝弼雖然人品不行,但是打仗還是可以的,他承襲了黔國公爵位之後,立刻平定了雲南的幾場叛亂,軍功卓著。
在立下軍功之後,沐朝弼自然也就膨脹了。
沐朝弼驕縱,事母李氏不如禮,奸污嫂嫂陳氏,奪兄田宅。
沐朝弼又害怕事情敗露,還遣人到京師刺探朝廷情況。
這件事最終敗露,在嘉靖西狩前奪了沐朝弼的黔國公爵位,命令其子沐昌祚承襲了黔國公爵位,并将沐朝弼押送到京師接受審理。
可沐朝弼還沒走到京師,就接到了嘉靖西狩的消息,明廷也無暇處理沐家這檔子爛事。
等到隆慶登基,高拱執政的時候,才想起這件事。
隆慶下旨将沐朝弼囚禁在京師。
可等到高拱被趕下來後,也不知道沐朝弼走了什麽路子,竟然說通了張居正,準備将他放歸雲南。
坑人的親爹要回來了,現任黔國公沐昌祚自然不願意了。
權力隻如毒藥,隻要品嘗了權力的滋味就難以忘記。
就算是嘉靖父子,爲了權力也鬥的你死我活。
沐昌祚不願意親爹回來,又派人去京師活動,想要請張居正收回成命。
總結一下,現任黔國公沐昌祚面對的就是一個爛攤子。
在緬國的麓川觊觎雲南,不斷的掀起邊境土司叛亂。
廣西的東南新軍厲兵秣馬,已經快要平定廣西的瑤亂,騰出手來了。
自己的親爹沐朝弼就要回來,必然會引起了雲南的動蕩。
沐昌祚看着公府裏的将領,今天商議的是廣西的事情。
親爹沐朝弼在雲南執掌軍政多年,也算是比較能打的了,公府内的這些将領,基本上都追随過沐朝弼。
而沐昌祚今年才剛成年,在軍中不及父親有威望。
從京師傳來的消息,也正是因爲親爹沐朝弼戰功赫赫,所以中書丞相張居正才想将沐朝弼放回雲南,在雲南牽制東南的軍隊。
手下的謀士陳勘建議沐昌祚,必須要在西南搞出點成績來,隻要中書丞相張居正看到沐昌祚的能力,就不會将他親爹放回來争權。
關系到了自己手上的權力,沐昌祚終于積極起來,開始商讨廣西的問題。
沐昌祚看着堂下躍躍欲試,紛紛請求出兵廣西的将領們,也是頗爲頭疼。
就和明廷不放心沐家,一直想要削藩一樣。
沐家也不放心自己手下這些軍頭,不願意讓他們領兵出征。
其中主張幹涉廣西最強硬的,就是自己父親麾下的将領蔣旭。
要說這個蔣旭也是個狠人,這家夥本來隻是一個土匪,在雲南爲禍一方。
後來被沐朝弼擊敗後,沐朝弼沒有殺了他,反而對他非常器重,竟然将他納入軍中,擔任細柳營的軍官。
沐朝弼被知罪的罪名中,就有一條是“包庇惡黨蔣旭”。
可在沐朝弼倒台之後,蔣旭依然在細柳營中做軍官,沐昌祚對這個軍頭非常忌憚,可也是無可奈何。
蔣旭這些軍官請戰的原因也不是爲了大明社稷,而是雲南這地方的軍頭隻有打仗才有錢賺。
雲南這地方本來就不富庶,沐家在雲南幾代,積累了海量的财富,兼并了大量的土地。
和沐家這個世襲黔國公一樣,雲南的這些軍頭大部分也是世襲,形成了一種類似于戎克軍事貴族的集團。
這些軍頭就和當年延平衛于家一樣,和沐家一起侵占土地,奴役百姓。
蔣旭這樣的軍頭,想要争奪土地和人口,就必須要發動對外作戰立下軍功才行。
所以自從東南占領了廣西之後,蔣旭就一直鼓吹要出兵幹預。
沐昌祚的手下謀士陳勘是從中原逃到雲南的,他是見過東南新軍的戰鬥力,這絕對不是雲南這種隻能打打土司的地方軍能夠應對的。
所以陳勘一直都在勸說沐昌祚不要輕易對廣西用兵。
可是現在父親要返回雲南了,沐昌祚再也壓不住手下的軍頭,隻能召開了這次軍議。
蔣旭依然在鼓吹出兵廣西,沐昌祚手下謀士陳勘則對着衆人說道:
“廣西新軍精銳,統兵者又是在平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戚繼光,就連朝廷幾十年都沒能平定的藤峽之亂,廣西新軍用了一個月就踏平了藤峽!”
說起了戚繼光,蔣旭等叫嚣着出兵的将領也慫了。
他們是什麽斤兩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怎麽敢和戚繼光這樣的當時名将相提并論。
眼看着其他同僚都慫了,蔣旭又站出來說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黔國公府世代蒙受皇恩,難道要坐視東南逆賊不理嗎?”
這下子沐昌祚都有些繃不住了,你蔣旭是個什麽東西,本來就是個江洋大盜,擱着這裏裝什麽忠臣呢?
陳勘這時候說道:
“國公,我們也不是要對廣西逆賊坐視不理,如今東南的報紙上都在鼓吹安南法統,以屬下對逆賊蘇澤的了解,他每次用兵都會在報紙上做好宣傳,廣西那邊是要對安南動兵了。”
“屬下還打探到,安南的黎朝的使者已經去了廣州,準備向逆賊蘇澤稱臣納貢。”
陳勘繼續說道:“所以比起我們雲南,安南北方的莫朝要比我們更着急。”
“國公,屬下聽說安南北莫一直都想要被我大明承認藩屬國的地位,如今國公可以用承認莫朝爲安南正統爲餌,利用安南北莫朝牽制廣西。”
雲南不僅僅和緬國接壤,也和安南接壤,在場的将領自然對安南内部的南北朝非常了解。
陳勘說的确實沒錯,比起多山又貧瘠的雲南,和廣西接壤的安南北莫朝應該比他們還急。
這下子很多将領都被說動了,比起自己出兵打仗,讓安南人先沖一波,試探一下廣西新軍的戰鬥力,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雲南的明軍之所以作戰勇敢,甚至到了明末都還能一戰,原因就是士兵都是上一級将領的私人部曲。
這種制度就和唐代藩鎮差不多,或者說雲南沐家本來就是明廷内部的一個藩鎮。
甚至明廷控制沐家的方式,也和唐代控制藩鎮的方式差不多。
通過朝廷的威信,對沐家内部的爵位繼承施加幹預,讓沐家的家主都在名義上服從明廷。
如果遇到跋扈的,則通過扶持另外一個繼承人上位,來罷免現任家主。
嘉靖對于上一任黔國公沐朝弼就是如此。
沐朝弼殺兩個侄子,霸占寡嫂的時候皇帝不管,甚至還承認了沐朝弼的爵位。
但是在沐朝弼桀骜不遜的時候,則扶持他的兒子當黔國公,削了沐朝弼的爵位。
整個雲南是大明的藩鎮,而蔣旭這樣的軍頭又是雲南的藩鎮。
藩鎮的壞處是容易割據,好處就是部曲都是私人的,那就不能随意的欺壓克扣軍饷,戰鬥力比較強。
如果不是有利可圖,誰也不想帶着自家部曲和東南新軍拼命。
最後黔國公府内終于達成公議,由陳勘前往北莫,讓安南先去試探廣西。
而與此同時,沈一貫等人乘船也抵達了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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