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前線的戰事,終于在臘月十五日這天停了。
東南這邊的第五旅撤離了前線,在确認東南已經撤走之後,屯兵魚台縣的李成梁終于松了一口氣,下令讓全軍返回濟州過年。
明廷新軍歡騰,紛紛稱頌李成梁,但是李成梁卻高興不起來。
手下軍官垂頭喪氣,士兵士氣低迷,消耗了海量的軍糧物資,最後卻一點戰果都沒有。
雖然是一點戰果都沒有,但是明廷這邊從軍官到士兵都是疲憊不堪,仿佛經曆了一場生死大仗。
可偏偏如此疲憊的漫長對峙,是真的是一點戰果都沒有。
從開戰至今,雙方隻是在山東北部的前線陣地互相發射了火炮,然後象征性的開了幾槍,根本沒有任何一方發起什麽有用的沖鋒。
可就算是這樣,每天火炮對射,也要花費不少銀子。
可是東南那邊開炮了,如果明廷這邊不開炮,對于士氣也是很大的打擊。
所以對面開炮三次之後,明廷新軍也會開一次炮回應。
用明廷新軍的話說,這是互相開炮問候對方。
如果隻是消耗一些火炮和彈藥那也就算了,這也算是拉動了明廷這邊軍工業的發展了。
緊接着東南第一旅對山東東部的沿海進行了登陸突襲,山東地方團練隻能守着城市自保,根本不敢追擊東南的軍隊。
等李成梁拉着第三鎮的軍隊去支援,東南的水師又跑的沒影了。
第三鎮被東南水師在膠東半島上溜了一圈,戰事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結束了。
整整四個月的極限拉扯,他如同狗一樣被拉到了山東東部,又被拉回了山東北部。
比起之前平定梁山的戰鬥,這場莫名其妙的徐州會戰,可以說是打的非常憋屈。
明明明廷三鎮的兵力要比東南第五旅多幾倍,明明李成梁花費大量的财力物力修建了大量棱堡,最後還被東南牽着鼻子走。
相比之下,東南那邊付出的成本就小很多了。
山東防線的最大成本,就是邊境線上的棱堡了。
爲了防禦東南的進攻,李成梁修建了大量的棱堡,每一座棱堡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維持。
東南并沒有和明廷一樣修建大量的棱堡,若僅僅是依靠塹壕就設置了防線。
除了塹壕之外,東南還有一種特殊的防禦工事——鐵絲網。
利用木樁和鐵絲制作的鐵絲網,配合塹壕可以起到極強的防禦效果。
不僅僅是對炮兵和步兵,騎兵也很難突破這些鐵絲網。
塹壕和鐵絲網比棱堡好弄多了,工業化制造鐵絲成本也很低,而且可以根據前線局勢随時修改防線。
李成梁也想要學東南使用鐵絲網和塹壕防禦,可他的工匠告訴他,明廷這邊根本沒辦法低成本的制造這麽多的鐵絲,如果手工打造,那成本高的吓人。
李成梁隻能打消使用鐵絲網的心思,乖乖的使用棱堡防禦。
除了棱堡之外,火炮也是一個很大的成本。
炮彈和火藥的成本不說,另外一種成本來自于東南火炮對明廷士兵的心理壓制。
移動部署的炮兵可以随時開炮,明廷新軍這邊的士兵心理壓力極大,要小心從各種方向而來的炮彈。
而東南那邊早就已經掌握了明廷防禦工事的詳細地圖,對于每一門炮的位置都已經了解了。
但是明廷這邊卻因爲火炮技術的落後,隻能在棱堡上安裝固定的大炮,沒辦法和東南那樣使用移動的火炮。
明廷的火炮可以調整的角度很小,對面的東南士兵隻要在火炮攻擊範圍内做好工事,就不用擔心其他方向來的炮彈了。
光是這一點,就讓東南前線陣地的壓力小了很多。
同樣是一輪炮轟,明廷這邊要龜縮在棱堡和塹壕裏,小心的躲避可能從各個方向來的炮彈,還需要不斷的維修被東南火炮摧毀的工事。
而東南這一邊,隻需要定期加固明廷炮火範圍内的工事就行了,後方防線的士兵甚至可以探出頭來放風。
明廷的士兵則需要擠在一起,忍受頭頂上呼嘯的炮彈,在塹壕的泥坑中埋着頭等待對方炮火停歇。
東南士兵的精神狀态,明顯要比明廷這邊的士兵好,其中還有一個因素,就是鐵路。
東南這邊大張旗鼓的建造鐵路根本瞞不住别人,李成梁在徐州鐵路動工的時候,就知道東南奢侈的在地上鋪設鐵軌,建造名爲鐵路的巨大工程。
通過馬拉着軌道車在鐵軌上通行,可以用少量的人力畜力就可以運輸大量的兵力和物資。
鐵路将沛縣、徐州和下邳三座戰略支點城市連接在了一起,而這正好就是和明軍對峙的前線城市。
鐵路可以運輸炮彈和糧食,讓東南新軍這邊的糧食補給非常輕松。
而李成梁雖然也有運河來運輸,但是還需要用人力畜力穿過堅壁清野的無人區,征發山東大量的民夫來維持前線的補給。
而膠東半島的沿海戰役,運動中的明軍消耗更是巨大。
這四個月的戰争,吃垮了山東今年積攢的家底,最後還是靠着明廷大力輸血才撐了下來。
火車不僅僅節約了物資運輸的成本,更重要的是軍隊機動力的巨大提升。
東南第五旅在站前之後五千人,戰事開始之後陳璘開始擴軍,将第五旅增加到了一萬人。
這一萬人看起來很多,其實在徐州這麽長的防線看來根本就不算多。
要知道明廷新軍也在擴張,李成梁手下的三鎮新軍如今也有了兩萬五千人,再加上協防的地方軍,李成梁在前線陣地上有四萬多人。
在蘇澤穿越前的時間線上,徐州可以容納上百萬大軍的大決戰,這點人散落在這麽長的防線上根本不夠看的。
可是東南第五旅就靠着這五千老兵和五千新兵,将整個防線守的固若金湯,讓李成梁一點破綻都沒找到。
這就是火車帶來的機動力提升了。
并不是說火車的速度很快,東南火車的速度是不如騎兵的,甚至不如急行軍的步兵。
而是有了火車,士兵們可以在車廂裏一邊休息一邊轉移到目标地點,節省大量的體力。
在對峙的防線上,你明廷軍隊可以通過急行軍,完成幾次大規模調動,抵達作戰地點。
可是急行軍之後總要休息一下才能發動攻擊,這時候東南的士兵已經乘坐火車,精神抖擻的出現在陣地上,立刻就能投入到防禦作戰中。
李成梁這麽調動了幾次,想要突破東南的防線,都被陳璘迅速利用鐵路部署兵力,牢牢的守住了。
等到了後期,李成梁手下已經怨聲載道了,根本不願意再做這種無用的突襲了。
反而東南這邊,通過前線對峙訓練了新兵,讓新兵迅速完成了戰場的蛻變。
這一次停火,是李成梁實在撐不住了,秘密派出了使者,向東南這邊請求停戰。
東南這邊也接受了停戰請求,雙方各自撤出部隊,返回駐紮的城市。
等李成梁返回濟州城之後,立刻向京師的明廷表功,誇贊自己這場“史詩級的大勝”。
雖然自己一寸陣地都沒有推進,也沒有任何戰果,可是對方也沒有推進陣地啊!
在明廷對陣東南的多次戰役中,這次徐州會戰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史詩級的大勝”了。
張居正在接到了李成梁的布露文書之後,雖然他也知道前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還是立刻讓明廷的報紙開始配合宣傳這場“大勝”。
這倒不是因爲張居正和李成梁的關系多鐵,而是明廷确實需要這麽一場“大勝”來穩定人心。
明廷和東南開戰以來,别說是勝仗了,就連這樣的平局都沒有過。
東南反賊頭子蘇澤親自督戰徐州,動用了大量軍隊卻沒有能攻下山東一塊地方,這樣的宣傳确實能夠讓明廷官員士紳們過一個安心的年了。
在明廷的宣傳下,李成梁成了一名指揮若定的神将,挫敗了東南這一次“前所未有”的進攻。
東南寸土未占,李成梁帶領的新軍三鎮牢牢的守住了陣地,多次打退對方兇猛的進攻。
而這一切,不過是張居正執政半年不到,剛剛實行了新政的成果。
也就是說,隻要張居正繼續推行新政,靠着明廷更大的疆土,更充沛的人力,一定能夠扭轉對東南的劣勢,馬上就可以反攻東南了。
在這一套宣傳下,京師的讀書人立刻激動起來,紛紛寫文章稱贊張居正。
京師讀書人更是肉麻的說他是當世周公的,一定能夠帶領大明平定東南賊叛亂。
山東前線這場不存在的“大勝”,總算是給明廷隆慶三年的春節增添了幾分喜氣。
緊接着張居正也宣布,要以本屆内閣的名義,籌辦一次鳌山燈會,慶祝李成梁在山東取得的“大捷”。
相比明廷這邊的喜氣洋洋,東南反而對這場徐州之戰沒有過多宣傳。
甚至很多地方都不知道在徐州爆發過這麽一場戰争。
臘月十八日,陳璘等第五旅的軍官從徐州前線返回,蘇澤卻不是讓他們回南京休假的,而是直接讓他們住進了南京陸軍學校。
陳璘身邊站着第五旅的參謀長宋潛,這一次的作戰中,第五旅的參謀處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無論是情報分析,制定作戰計劃,安排後勤補給,這些工作都被分解到參謀處,由不同的作戰參謀們協力完成。
這倒不是說陳璘這個旅長沒了作用,這一次徐州戰役能夠完美收官,和陳璘本人穩紮穩打的指揮也有很大的關系。
陳璘對着也很緊張宋潛說道:
“大都督讓我們回南京,就是總結交流徐州之戰的經驗的,你是軍校科班畢業的,這點陣仗對你不是問題。”
宋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徐州會戰之後,第五旅參謀處就沒日沒夜的總結經驗,光是材料就堆滿了一輛馬車。
這不是宋潛這些參謀們形式主義,搞什麽文山會海,而是這場會戰值得總結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陳璘帶着參謀長宋潛,在軍校報到安頓住宿後,立刻被引導到了一座禮堂。
等陳璘和宋潛走進禮堂,看到了坐在下方的衆人,吓得差點立刻逃出去。
包括蘇澤在内,東南新軍幾乎所有的将領都齊聚在這座禮堂中,直勾勾的看着陳璘和宋潛。
陳璘首先想到的是,莫不是大都督要宰了我?這是什麽林沖誤入白虎堂的劇情?
沒想到蘇澤看到陳璘和宋潛,立刻站起來說道:
“讓我們歡迎徐州之戰的兩位功臣。”
随着衆人鼓掌,蘇澤又起身将陳璘和宋潛拉進了禮堂。
“這一次,就要請陳旅長和宋參謀長好好給大家上課了。”
宋潛緊張的都要暈過去了,蘇澤卻拉着他說道:
“這次徐州之戰,參謀處起了很大作用。”
“諸位可能還意識不到這場變革的重大意義,但是我要說,參謀制度将是奠定未來幾百年戰争方式的重要變革,後世要研究戰争史,永遠都繞不開這一次的徐州會戰。”
“宋參謀長,就請你給大家講講,這一次徐州會戰中,你們參謀處做了哪些工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