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元和羅蘭佐懷着未曾平複的心情,跟着人流走進了水晶宮。
水晶宮的第一件展品,就讓梁孟元和羅蘭佐震驚了。
鋼鐵的圍欄後,一台巨大的機器正冒着蒸汽,連接這台機器的杠杆和齒輪在周而複始的運動着。
沒有人力,沒有水力,也沒有牲畜在拉動。
僅僅靠着煤炭和水,就讓這台機器動了起來,就算是梁孟元和羅蘭佐這樣的醫學生,也從中看到了未來的無窮可能!
工坊不必擠在河流邊上,隻需要這樣的機器就能驅使其他機器。
梁孟元還想到了更多,這怪機器可以取代水流的動力,也可以取代牲畜的動力。
路上會出現用這種機器推動的馬車。
機器可以取代牲畜,也可以取代風。
海上會出現這台機器推動的貨船。
這時候梁孟元才明白,蘇澤所說的一個全新的時代,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台機器就是全新的時代,就是新時代的開端!
很多人想要更近距離觀察這台機器,隻可惜爲了保密的需要,蒸汽機周圍很遠處就圍着鐵栅欄。
跟在人群中的林安,捂着嘴巴對身邊的仁福說道:
“老任,這不就是你設計的那台機器嗎?”
任福仔細的看了看,又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我的機器,我的機器比這個笨重,用的材料也比這個差,但是原理應該是一樣的。”
任福和林安是來南京找機會的。
雖然研究出來了蒸汽機,可是蒸汽機的銷量并不理想。
任福和林安總結,還是人力太便宜了。
蒸汽機提供的動力并不大,完全可以由人力和畜生來代替,而爲了維護蒸汽機的運行,需要一個添加燃料的鍋爐工和一個負責日常維護的工程師。
既然都花了這個錢,爲什麽不直接買牲口或者雇人呢?
這些道理,蘇澤自然也是明白的。
作爲曆史研究者,蘇澤很清楚什麽叫做“曆史神話”。
後世的教材爲了簡化理解,加上自媒體的廣泛傳播,讓普通人對曆史的認知充滿了“神話”一樣的認知。
就比如蒸汽機,就仿佛蒸汽機隻要一出現,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拉着整個世界跑步進入蒸汽時代。
又比如某些制度,某些理論的出現,某些著作的出版,某些科學理論的出現,就仿佛這些東西隻要出現了,就能得到世界廣泛的認可,立刻被封爲聖典真理。
而實際上,蒸汽機剛出現的時候,世人隻是震驚這種機器的精妙,卻沒有多少工坊主願意首先嘗試用蒸汽機取代水力和畜力。
一些先進的社會理論剛出現的時候,往往得到的是抨擊和敵視,一些超越時代的科學理論剛提出來的時候,都被置疑爲謬論和邪說。
在人類連續的曆史上,并不存在所謂的曆史節點,也沒有一百八十度的轉折點。
有的隻是循序漸進,有的是慢慢被世人接受的新事物。
曆史車輪滾滾向前,卻不是轟然一聲,立刻撞碎一切舊事物。
這一次的博覽會,蘇澤将入門最重要的展廳讓給了蒸汽機,隻是爲了向大衆普及蒸汽機,讓工坊主知道這項新技術。
隻有當蒸汽機引起更多人關注,有更多人開始研究和蒸汽機有關的機器設備,有更多人開始改良蒸汽機,有更多和蒸汽機有關的發明出現,那東南才算是進入蒸汽機的時代。
不過工業時代的大門已經敲開,蘇澤樂觀的估計這個時代會很快到來。
隻是樂觀的蘇澤,也沒想到幾乎和他同時,任福也已經造出了類似的蒸汽機。
任福看到了展廳中的蒸汽機,當他看到這台機器的簡介銘牌,林安結巴的指着蒸汽機說道:
“老任!這台機器是大都督親自設計制造的!”
任福也看到了展台銘牌上蘇澤的名字,他也激動的無以複加。
他并沒有因爲自己的發明和蘇澤撞車而垂頭喪氣,反而是因爲自己和蘇澤走上了同樣的道路而興奮。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東南的工業成果,幾乎都來自于蘇澤的《天工開物》和當年的天工學院培養的第一批工程師。
作爲東南的先行者,蘇大都督親自制造了蒸汽機,并将這台機器放在博覽會展廳最醒目的位置,這不是正說明蒸汽機是未來嗎?
任福确定了方向,決心返回杭州之後要繼續研究改良蒸汽機,讓蒸汽機走進千萬萬的工坊,讓蒸汽機的轟鳴響徹大地!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任福那樣,爲蒸汽機感到振奮。
大部分人看着蒸汽機,都認爲這是一件精巧的“玩具”,是蘇澤精巧的發明,卻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蒸汽機的價值的。
梁孟元和羅蘭佐正是如此,他們随着人群繞過了蒸汽機,走向了下一個展廳。
第二座展廳是鍾表的展廳,這裏放了各種各樣的鍾和表,而所有人一進展廳就能看到的是一座巨型的鍾表。
這座鍾表是正方形的鍾盤,十二個小時除了使用數字标識外,還銘刻了十二生肖作爲裝飾。
梁孟元已經從報紙上看到了這座生肖鍾,據說要在南京的鍾鼓樓邊上,建造一座巨大的鍾樓,這座鍾就要準備安放在鍾樓頂部的擺鍾。
此時正好到了早上九點,當時針走到了十二點的位置,這台巨型的大鍾發出了鍾鳴聲,整整九下悠揚的鍾聲讓展廳内外的人都清楚了知道了時間。
羅蘭佐對于這些鍾表非常感興趣,在李時珍醫學院中,很多實驗已經要精确到分鍾,甚至還有的需要精确到秒。
重要部位的縫合要在幾分鍾内完成,心髒驟停的病人要在幾分鍾内進行心肺複蘇,一種藥物進入人體生效的時間是幾分鍾。
科學已經越來越和時間聯系在一起,工業時代将時代精确到分秒,徹底打破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業時代的時間概念。
羅蘭佐看上了一隻精美的座鍾,但是看到了這隻座鍾的價格,他又很快瞥過臉去。
梁孟元則看上了一隻精巧的懷表,這支懷表可以随身攜帶,随時随地的看到時間,隻是這支懷表的價格不是普通人能夠承擔的。
除了這些普通的鍾表,還有用于海上确定時間的航海鍾,用于工廠的報時鍾,各種各樣的鍾表讓東南的普通市民瘋狂,更讓外國商人也跟着瘋狂。
葡萄牙在東南的貿易代表安東尼,看着那隻用玳瑁制作成外殼,用黃金制造指針,鑲嵌了寶石的精巧懷表,他可以想到這樣精巧的東西運回歐洲,将會造成什麽樣的轟動。
沒有任何一名國王和王後能拒這樣的奢侈品,全歐洲的鍾表匠都無法制造出這樣的藝術品。
安東尼看着那高昂的價格,卻想着自己能從這隻懷表中得到更多,他迫不及待的要聯系這隻鍾表的制造商,想要立刻買下這隻懷表。
和安東尼一樣,西班牙貴族黎蓋斯,他看到了這隻懷表後,立刻認定這隻懷抱的擁有者應該是他們西班牙的那位偉大國王腓力二世,他也記下了制造商的名字,準備展會結束立刻去買下這隻懷表。
離開鍾表的展廳,梁孟元和羅蘭佐來到了一座滿是玻璃的展廳。
這喚起了羅蘭佐的痛苦回憶,他正是帶着滿艙的威尼斯玻璃,想要在廣州大賺一筆,最後卻差點傾家蕩産。
各種各樣的玻璃制品,已經無法讓羅蘭佐高興,但是他很快發現了引起他興趣的東西。
一米長的望遠鏡,據說能夠看到月亮上的山脈。
能放在桌子上的顯微鏡,能夠看到植物的細胞壁。
海上使用的六分儀等等各種光學儀器。
羅蘭佐神色一黯,他研究的疫病學就是靠着顯微鏡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幾乎每一段時間就有疾病的病因被顯微鏡發現,而這一切曹望都看不見了。
曹望從鼠疫中提取的鼠疫杆菌标本存放在李時珍醫學院的研究中心中,曹望親自書寫的手稿也被放在陳列室中。
梁孟元明白羅蘭佐想的什麽,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跟上自己,兩人又來到了下一個展廳。
任福和林安對于前兩個展廳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們已經提前來到了第三展廳,這裏是各種各樣的機器。
從紡織機到各種連任福都說不上名字的機器,東南的工匠們似乎有一種熱情,要将一切工作都用機器來代替。
在林安看來,這裏大部分機器都沒什麽價值,但是兩人依然看的津津有味。
外國商人們對于機器沒有太大的興趣,葡萄牙人安東尼和西班牙人黎蓋斯迅速越過機器展廳,接下來是東南外銷産品的展廳了。
棉布、絲綢、茶葉、瓷器,這些傳統的出口産品就不提了,肥皂、火柴、高度烈酒、鐵制日用品,這些東西也越來越成爲東南的拳頭産品。
林安的工廠在這個展廳也有一個小展台,用來展覽他們工廠生産的各種火柴。
琳琅滿目的商品讓人目不暇接,這場博覽會就成了東南工業品的展覽會,而其他國家帶來的展品中,除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帶來了一些半機械半手工制造的槍械之外,其餘參與展覽的國家,帶來的都是農産品和礦産。
這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幾個自稱是暹羅的使者,他們帶來的展覽品竟然是一隻孔雀和犀牛。
不過這種展品反而引起了百姓的圍觀,反而讓暹羅小小的出了風頭,就連報紙上都刊登了半個版面,介紹這個南方的國度。
就在百姓們流連忘返水晶宮的時候,一份來自琉球國的國書遞交到了東南内閣面前。
首席大臣徐渭看到這份國書後,立刻召集内閣開會,雖然很快達成了一緻意見,但是還是上報給了蘇澤這個東南大都督。
蘇澤接到這份國書,推遲了繼續北上的計劃。
琉球這份國書的内容很簡單,但是内容足夠勁爆,那就是琉球國主請求内附!
琉球曾經過上一段好日子,在明廷禁海的時候,蘇澤利用琉球使臣的皮,用朝貢貿易做僞裝,進行海外貿易。
那時候琉球是東亞最重要的港口,倭人、南洋人、西方人都會在琉球停靠,在這裏交易。
但是随着東南開海,沿海的港口紛紛繁榮起來之後,琉球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東南自己的港口貨物又多,交易方便,還有金融和法律上完備的服務,更是有東南艦船武裝保衛港口安全。
誰還會在琉球做貿易呢?
琉球成了部分遠洋船隻中轉停靠的港口,或者倭人商船進行零散貨物交易的碼頭,失去了其對外口岸的優勢。
可是那幾年琉球也是過上了好日子,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過上了好日子,誰也不願意去過苦日子。
而琉球本來就是行漢家衣冠制度,也是說漢語用漢字,其實和中華文化無異。
住在琉球島上做一個土大王,和前往東南的城市生活,對于琉球那些有能力前往東南的上層人士來說,這道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比如當年擔任琉球朝貢使的林長青,早就已經在福州認祖歸宗,重新換成了中華子孫,如今是經營着船隊的大海商。
一開始還有些琉球的貴族不願意内附,但是自從内附東南這個選項開始在琉球島上流傳開來,琉球百姓組織了幾次集會,都是要求立刻内附的。
這下子,就連琉球國主自己都不願意繼續留在琉球了,琉球幹脆直接上書南京,請求内附東南。
蘇澤自然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肥肉,他大筆一揮接受了琉球内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