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沈明臣叔侄卻等到了京師情報站的站長陸二上門。
自從張居正上台執政以來,進一步加強了對輿論的控制。
張居正取締了除了明廷官方發行的所有報紙,不僅僅是印刷其他報紙是重罪,就連販賣這些報紙也加重了處罰。
雖然在遠離京畿的其他地區,這條禁令依然和廢紙差不多,但是在京師城中,這條禁令還是有威力的。
張居正執政以來,也吸取了高拱“爲政過寬”的教訓,張居正總結高拱下台的經驗,就是他對京師控制太松懈了。
他親自處理順天府的事務,将京師劃分爲很多個小區域,設立治安所和捕快廳,專門負責這些街道的治安工作。
雖然也有大量的街頭混混進入了治安所和捕快廳,但卻确實加強了對京師的控制。
禁報令實行以來,确實對《京師新報》的發行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這個月光是京師情報站就出面撈了七次報童了,爲了安全起見,陸二決定讓旗下的報童組織暫停販賣《京師新報》,等到風聲松一點再說。
《京師新報》的發行遇到了困難,陸二向上級建議,将《京師新報》的編輯部和印刷廠撤往天津。
今天陸二帶來了東南内閣的調令。
“什麽?讓我們返回東南?”
沈明臣驚訝的看着陸二,這段在京師的經曆讓他很滿意,東南給他的薪水又高,他原本靠着書店掩飾,在京師也是如魚得水。
如果不是公車上書那件事連累到了他明面上的身份,沈明臣還可以一邊做書商一邊做編輯。
現在讓他撤回東南,沈明臣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陸二點頭說道:“内閣已經下令,編輯部和印刷廠撤往天津,以後《京師新報》改爲一周發行一份合集,采用更隐蔽的訂閱投遞的方式。”
“不過這些事情和沈主編也已經沒有關系了,現在陸某可是要恭喜二位高升了。”
聽到自己升官了,沈明臣心情好了很多,他雖然舍不得在京師的工作,但帶着這一次的功勞返回南京,也能在東南官場中占據一席之地了。
陸二對着沈明臣說道:“禮部下新設的新聞版權司,沈主編被内閣廷推通過,擔任新聞版權司的主司了。”
沈明臣也是一喜,他也關注了東南的官制改革,六部下諸司也是相當重要的職位了,而且新聞版權司是管理東南報刊發行和版權保護的部門,可以說是個相當重要的部門。
他作爲本屆内閣第一次廷推出來的大臣,也是含金量十足。
沈明臣又問道:“那一貫呢?”
陸二看向年輕的沈一貫,聽到自己叔侄二人升官,沈一貫連一絲笑容都沒有,和熱情外向的叔父不同,這位年輕的副主編非常冷漠。
但是陸二也知道,這些日子《京師新報》的日常工作,幾乎都是沈一貫在主持的,而幾篇重要的報道,也都是沈一貫親自采編撰寫的。
《京師新報》的成績,大半都是這個年輕人做出來的。
陸二說道:“令侄的職位是大都督親自提名的,也是經過内閣廷推一緻通過的。”
沈明臣連忙問道:“沒想到小侄竟然蒙受大都督親自關注?不知道是什麽職位?”
陸二說道:“鴻胪寺行人司主司。”
沈明臣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對于東南官制有了解,但主要是對七部這樣的大衙門。
鴻胪寺在五寺中也是排名末尾的。
大理寺、司農寺、太仆寺、鴻胪寺、宗正寺這五寺中,(勘誤,前文達觀是宗正寺度牒司主司)就是以鴻胪寺和宗正寺排名最末,就連很多東南官員都不知道這兩個衙門爲什麽要名列五寺。
大理寺和刑部共掌刑律,司農和太仆是負責農業生産和牲畜管理的工作,雖然在工商大興的背景下有些弱勢,但是農業依然是重中之重。
鴻胪寺就顯得無足輕重了,負責接待外國使節?如今有什麽重要的外國使節?
《海國圖志》在報紙上連載,也讓東南百姓對周圍諸國有了初步的了解,甚至連遠在西方的歐陸諸國,也成了市民的談資。
可在東南官員和百姓看來,隻有北方舊明還能算是旗鼓相當的對手,望眼看去其他諸國都是什麽東西?
當今世界,唯一在國土和人口上,能夠和中華比肩的,也就是橫跨歐亞的奧斯曼帝國了。
所以在沈明臣看來,鴻胪寺行人司的職位非常雞肋。
沈一貫聽到這個任命,卻難得露出笑容,對着陸二說道:
“多謝陸站長的消息,我叔侄二人盡快就啓程離開京師。”
沈明臣還是有些放不下自己經營了近一年的《京師新報》事業,他追問道:
“敢問陸站長,誰來接替我的職位呢?”
陸二笑着說道:“這一次來京師可是一位名人,沈主編肯定聽過他的名号。”
“難道是震川先生(歸有光),不對啊,不是說震川先生已經升任禮部員外郎了嗎?”
陸二說道:“這是秘密任命,兩位也是我東南的高品級官員了,才有權知道這件事。”
“不是歸先生,而是王元美。”
“什麽!”
王世貞,字元美,是當世能和蘇澤并列的文壇宗師。
因爲父親前薊遼總督王忬被嘉靖處死,王世貞在南直隸太倉老家守孝三年。
世人都認爲王世貞會出仕東南,卻沒想到王世貞一出仕就擔任《京師新報》主編這樣的職位。
沈一貫突然說道:“讓王元美擔任《京師新報》主編,大都督是要公然和明廷打擂台了?”
陸二贊許的說道:“正是如此,王主編已經乘船前往大沽了,他準備用《京師新報》和明廷争奪輿論陣地。”
沈一貫說道:“妙啊!”
王世貞在守孝前就是當世文宗了,當年蘇澤科舉的時候,就模仿過王世貞的科舉範文。
讓王世貞擔任《京師新報》的主編,可以說是一招相當巧妙的棋了。
王世貞父親的遭遇在明廷内部也有很多同情者,特别是清流這種不少都王世貞父子有來往,而清流又是支持高拱張居正變法的主力。
王世貞又在京師很有文名,粉絲衆多,由他主編的《京師新報》訂閱量肯定要上一個台階。
沈明臣叔侄得到了撤離的命令,立刻離開京師,從大沽軍港乘坐快船返回了南京。
而守孝結束的王世貞,在南京大都督府和蘇澤面談了三個時辰後,就乘坐快船抵達了北上大沽。
五月,京師。
忙碌了一天的張居正返回到家中,他十三歲的長子張敬修抱着一份報紙激動的等着他。
張居正對于張敬修這個兒子很滿意,張敬修幾乎和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不僅僅是長相上極爲相似,張敬修的才情和能力也完美的繼承了張居正。
才十三歲的張敬修已經能夠熟讀并融會貫通四書五經了,用張居正的标準,就算張敬修不是他這個宰相的兒子,也能參加鄉試考上一個舉人了。
當年張居正和高拱都是窮酸翰林的時候,兩人經常在家裏讨論時政,那時候張敬修才七八歲,就經常能夠說出讓兩人都驚訝的言論。
張敬修性格上也很穩重,很少見到他大喜大悲的樣子,這也讓張居正對這個兒子非常滿意。
張居正自從執掌明廷朝政之後,張敬修性格更加穩重,每天也就是在家裏讀書,從來不仗着宰相家公子的名号出門浪蕩。
兒子今日竟然如此激動,倒是讓張居正有些意外。
“父親,王元美來京了!”
張居正自然知道王世貞是誰,他當年和王世貞在朝的時候雖然沒什麽交際,但是也曾經讀過王世貞的文章。
兒子在學習科舉文,自然會讀王世貞的文章。
當今的文壇上,主要流行的就是兩種文風。
一種就是王世貞提倡的漢唐複古派,他提倡的是漢唐那種雄渾文風,反對的是以已故的楊慎爲代表的台閣體,所以他的文章也是氣象雄渾、辭色雅麗,意蘊悠長,這種文風深得年輕讀書人的青睐。
另一種就是蘇澤所提倡的白話派,蘇澤從曲藝創作入手,提倡的是“下裏巴人”的白話創作理念,提倡簡約通俗的文風,不要求對仗和平仄,提倡真情實感。
王世貞之前在守孝,寫不了太華麗的文章,于是在家編纂文集。
那時候整個京師的讀書人都向王世貞寫信寄文章,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夠收錄到王世貞的文集中。
但是張居正卻皺起眉頭。
王世貞是進士,雖然他父親被上皇處斬,但是他本人并沒有被褫奪出身,所以他離開京師算是爲父親丁憂守孝,他還是有明廷官員身份的。
但是這事情糟糕就在王世貞是蘇州人,他三年都在東南守孝,如今他到底是傾向哪邊?
這個結果似乎是不言而明了,如果王世貞要在明廷出仕,就不會這樣突然抵達京師,而是應該由明廷吏部将他的複起建議送到張居正的案頭。
現在王世貞沒有申請複起,而直接出現在京師,這其中的意味就非常暧昧了。
看到父親皺眉,張敬修也不再激動,而是看向這位執掌大明的宰相。
“王元美沒有向朝廷請求起複。”
“啊?”張敬修生于宰相之家,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味,他驚訝的看着張居正。
“看來他不想要在明廷出仕,可他如果投了東南,爲什麽要來京師?”
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張敬修沉默了半天說道:“王元美和蘇汝霖的文學理念有分歧,會不會是他也不願意在東南出仕,又和我大明朝廷有心結,所以才孤身前往京師卻又不肯出仕我大明?”
張居正想了想說道:“想來也隻有這個可能了,王元美雖然提倡複古,但是也對蘇汝霖那一套白話真情說很反感,認爲那種文章根本上不了台面,不能算是真文學。”
“等他抵達京師,爲父以朝廷的名義征辟他出仕,看他如何應對再說。”
張敬修徹底冷靜下來,王世貞這次入京夾在了明廷和東南之間,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了。
三日之後,王世貞入京的消息已經刊登在《皇明新報》之上,王世貞就這樣乘坐馬車直接進了京師。
王家在京師本來就有宅子,當年扶着父親靈柩回鄉的時候也沒有變賣,王家本來就是姑蘇望族,拿着地契很快就從順天府拿回來宅子。
接下來王世貞開始在自家宅子裏宴請京師的舊友。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擔心王世貞從蘇州過來,不敢參加他舉辦的宴會。
但是很快王世貞宣布,不僅僅要召開宴會,還要在家召開文會,同時他還要編纂一本《弇州山人别錄》,收錄文會上出衆的文章。
這下子京師的文人再也坐不住了,王世貞在文壇上的地位,一旦這本《弇州山人别錄》出版一定會暢銷,如果自己的文章能夠收錄在這本書上,那肯定會名揚天下。
就在王世貞的文會名聲越來越大的時候,行人司的官員來到了王世貞家門口。
行人司帶來了大明内閣的政令,要重新啓用王世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