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保守了?
胡宗憲吓了一跳,他要重新清淤整個淮北運河這個方案還保守?
隻聽到蘇澤說道:“潘參贊,你來給胡部堂說說方案。”
潘季馴拿着一份厚厚的資料,搬到了胡宗憲的面前,接着說道:
“這是大都督府準備的方案。”
胡宗憲翻開厚厚的資料,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厚的資料了。
在東南官場上,正在掀起一場反對“公文八股”的運動。
任何官場内部流轉的公文,用詞用句都必須要簡單明了,就事論事,去掉那些格式化的恭維和雲山霧繞的車轱辘話,每一份公文都必須要開宗明義,将所需要向下布置的工作或者向上彙報的事情明确的寫出來。
不像是以前胡宗憲擔任浙直總督的時候,下屬送上來的公文大部分都是溜須拍馬的廢話,而他自己寫的公文也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斟酌,一邊要小心避諱大明朝積累下來的長長的避諱名冊。
這都是有教訓的,當年嘉靖剛繼位的時候有一名大臣,就是在寫給皇帝的奏章中,不小心寫了成祖的名諱。
剛剛繼位的嘉靖就借題發揮,重重的處罰了拿名大臣,并且将他驅逐出朝堂。
胡宗憲當年在浙江抗倭,做官做事都小心翼翼,唯恐被抓到把柄。
現在東南官場沒有避諱,甚至有的官員故意在公文中避諱蘇澤的名字,而被蘇澤批評,反對任何形式的避諱。
這也是爲什麽胡宗憲投了東南之後,感覺非常輕松的原因。
思緒拉回到資料上,雖然潘季馴拿過來的資料很厚,但也和東南的其他公文一樣,開宗明義的将資料的主要内容列了出來。
“黃河改道!”
胡宗憲徹底愣住了。
蘇澤說道:“淮北漕運的問題,來源于黃河奪泗水入淮河,泗水又入淮河,導緻整個淮北河沙淤積,水位上漲淤塞漕運。”
“而且因爲黃河經常泛濫,讓泛濫的黃沙侵蝕淮北平原,導緻這裏的大好土地無法耕種。”
“所以要解決淮北漕運問題,光靠着清淤是治标不治本的,若是能夠讓黃河改道,重新從泰山之陰入海,那淮北大片的平原就會變成糧倉,而不是泥沙淤積的黃泛區。”
胡宗憲聽完了蘇澤的計劃,卻沒有立刻附和蘇澤的計劃,而是擔憂的說道:
“大都督這個計劃,不就是前元脫脫的計劃嗎?前元曾經動員百萬民夫重修黃河,最後依然沒有修成功,還聚集流民,讓明太祖乘勢而起,滅了前元。”
蘇澤說道:“前元覆滅,乃是前元暴行殘虐百姓,和黃河何幹。”
“再說了,運河水道的淤塞,不也是當年前元自己作孽嗎?至今河南、淮北飽受黃河泛濫的百姓,至今還因爲前元造的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胡宗憲歎了口氣,贊同了蘇澤的說法。
潘季馴問道:“大都督說的,是當年前元攻打南宋,元軍攻歸德府的時候,在歸德府西北決河,河水奪濉水入泗。稍後元軍又在開封市北決河,河水奪渦水入淮。最後導緻黃河奪泗水入淮河的那次?”
胡宗憲點頭說道:“黃河四次改道,前兩次雖然河道有所變動,但是依然都入渤海。”
“可第三次宋朝爲了爲抵禦金兵南下,東京守将杜充在滑州人爲決開黃河堤防,造成黃河改疲乏,向東南分由泗水和濟水入海。黃河至此由北入渤海改而南入黃海。”
“還有第四次就是元軍故意掘開河堤,加劇了淮北黃泛,最後導緻大運河多次淤塞。”
蘇澤點點頭,宋元這對卧龍鳳雛,都想要利用崩騰的黃河達成自己的目的,結果是大自然根本不管你是什麽皇帝,最後都吞下了苦果。
大宋因爲沒有燕雲十六州,想要通過引導黃河抵擋北方的遼國,阻止了三次改易黃河的工程,也就是“三次回河”。
三次回河沒能擋住大遼,大遼就被金給亡了,金軍南下,宋朝掘開黃河,導緻了第三次黃河改道,從此黃河不再從山東入渤海,而是從淮河入黃海。
洪水泛濫,民不聊生,瘟疫蔓延,饑荒和瘟疫再一次讓黃河沿岸的死亡人口劇增。
而繁華的江淮地區,也慘死在黃河決堤的洪水之下。曾經歌舞升平的地方,卻變成了人間地獄。
此後數十年間,“或決或塞,遷徙無定”。
等到金國接手了這個爛攤子,金國爲了治河更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背上了嚴重的财政負擔。
而黃河改道導緻的頻繁水災更是讓沿途的金國農業受到毀滅性打擊。
等到了元朝也用黃河對付金國,造成了第四次黃河改道之後,黃河奪淮入海的大勢已成,再也無法挽回。
而元朝定都在大都,也極度依靠大運河向北方運送糧食。
元丞相脫脫爲了治理黃河,征召了百萬民夫,最後搞出了滅亡元朝的紅巾軍。
胡宗憲之所以遲疑,就是因爲宋這個教訓。
因爲超出百姓負荷的超級工程覆滅的朝代,還有大運河的締造者,隋炀帝楊廣。
再往前說,二世而亡的秦朝,其滅亡原因也因爲多個同時開工的超級工程。
所以在元亡之後,大明雖然也看到了黃河從淮河入海的巨大弊端,但是依然不願因組織大工程修黃河,也就是做些修修補補的清淤工程。
在蘇澤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張居正時期由潘季馴主持的黃河工程,其實也就是個修補清淤的工程,并沒有改變黃河經常泛濫的格局。
最後還是在清鹹豐五年,黃河在河南蘭陽北岸銅瓦廂決口。
黃水先流向西北,後折轉東北,奪山東大清河入渤海。
最後還是靠着黃河自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從渤海入海,這才解決了淮河長期黃泛的問題。
蘇澤指着地圖說道:“倒不是要太多的民力,用山東的西漢故道,将黃河引入大野澤,再将大野澤連同大清河,黃河就可以改道入渤海了。”
蘇澤又說道:“隻要能分開黃河和泗水,那淮河就不容易泛濫,淮河中的含沙量也會降低很多,這時候再清理漕運,那就是事半功倍了!”
在場的潘季馴也随之激動起來。
這份計劃是蘇澤親自拟定的,但是很多細節都是潘季馴完善的。
治理黃河,可以說是所有水利官員的最高夢想。
對于胡宗憲來說,和治理黃河的功績相比,區區治理錢塘江塘災根本算不上什麽。
而且蘇澤的目标不僅僅是疏通黃河,而是要讓黃河改道!
蘇澤要治理的是黃河,而不是京杭運河!
蘇澤很清楚,在鐵路出現之後,運河的重要性會降低。
而淮北這大片的平原,如果沒有黃河泛濫的困擾,就會變成沃野千裏的大糧倉!
與其治理運河,不如直接治黃!
胡宗憲緊接着冷靜下來,他擡起頭看向蘇澤問道:“大都督,你要改道黃河,可是如今山東可還在明廷的控制下啊?”
胡宗憲擡起頭看向蘇澤,難道東南已經準備攻打山東了?
山東是京畿的屏障,如果蘇澤真的攻打山東,那京師的皇帝還能睡得穩嗎?
蘇澤笑着說道:“這當然是長期的計劃,而且要改道黃河,還需要在河南等黃河中遊入手。”
“大都督府現在的計劃,還是先做水文勘測,分流泗水的泥沙。”
胡宗憲這才松了一口氣,他擔心蘇澤太年輕,軍事上和民政上都操之過急,犯下隋炀帝那樣的錯誤,總想要将幾代才能完成的事情放在一代來做。
不僅僅是胡宗憲,潘季馴也勸說過蘇澤,改道黃河的難度實在太大。
不過蘇澤心裏也知道,但是這種大型工程往往是越早做越容易。
剛剛鼎革的國初時期,人力動員成本和管理成本都是最低的,這時候官員也相對清廉,百姓也願意聽從官府的命令,物價也會比較低。
等到時間久了,利益闆結,管理成本和用工成本也會指數倍上漲,那時候再想要做就難辦了。
就比如宋朝的燕雲十六州問題沒有解決,北方防線始終不得安甯,最終也亡于北方遊牧民族之手。
相信子孫的智慧,最後子孫又相信子孫的智慧,事情就徹底辦不成了。
蘇澤當然也想要盡快結束國内的戰鬥,可如今東南實在是擴張不動了。
林默珺的第一旅要維持龐大的海疆,不僅僅要維護東南沿海安全,還要控制天津、登州等北方港口,除此之外還要負責向大員島、瓊州島組織移民,這點艦船雖然看起來數量不少,可是灑在茫茫大海上不過就是滄海一粟。
此外戚繼光已經到了廣西,正在籌備征兵攻打安南的事情,這同樣要求第一旅的艦船護送登陸船。
可是水師這個東西,不是大規模征兵就能爆出來的。
福州水師學堂的培育體系已經很完備了,可就算是這樣訓練海上軍官也是一個長期的過程。
除了軍官之外,水手的缺口也很大。
蘇澤準備在廣州建立一座水兵學堂,專門培養水手,用來填補越來越大的水師缺口。
要知道第二旅如今總共也才五千人,能夠使用的戰船也才二百艘,這其中能在外海作戰的遠洋帆船總共才不到三十艘。
而此時歐洲的海上強國,光是一支遠洋艦隊就不止這個數字。
水師建設可以說是任重道遠。
除了水師,陸軍也缺額的厲害。
林良珺的第二旅如今在攻略江西,江西這些府縣攻打起來沒什麽難度,但是江西周圍山區的那些土匪,還有一段治安戰要打,林良珺三天兩頭給蘇澤寫信,抱怨人手不足。
林德陽的第三旅已經進入武昌,和漢陽的張居正所部明軍開始長期對峙,接下來還要騰出手去滲透湖南地區,林德陽也多次向蘇澤寫信抱怨人手不足。
俞咨臯的第四旅還在廣西忙着剿匪平亂,還要分兵壓迫韶關的明軍,俞咨臯已經多次寫信向蘇澤抱怨,新成立的第六旅要從他的第四旅抽軍官骨幹,他們第四旅都快要被戚繼光吸幹了。
可偏偏戚繼光和俞咨臯的父親俞大猷平輩,而且第四旅原本就是戚家軍整編而來的,聽說戚繼光要成立第六旅,不少軍官都主動打了申請要轉過去。
俞咨臯隻能偷偷的向蘇澤抱怨,不敢當面和戚繼光說。
陳璘的第五旅是唯一沒有向蘇澤要人的,但是蘇澤知道陳璘的壓力一點不小。
要在淮北剿匪,還需要面對山東的明軍壓力。
高拱在京師訓練新軍,所用的操典都是抄的東南這邊的。
這也不是蘇澤不想保密,步兵操典這東西說白了也沒什麽複雜的,不過是列陣齊步走之類的東西,火槍輪射也沒什麽複雜的秘笈,進入近代之後,火槍手的訓練樸實無華,隻有四個字——“唯手熟爾”。
紀律嚴明,能夠聽從指揮官指令的士兵,再砸進去足夠的訓練彈丸、火藥,火槍兵的訓練沒有什麽捷徑,就是花時間和花錢。
明廷還占據北方,招募合格的兵員不難,隻要給足了待遇,還是有不少人願意入伍的。
火槍制造的工藝也不難,在高拱的日夜督導下,步槍工坊生産的第一批鳥铳已經合格。
雖然比不上東南新軍已經安裝了彈簧扣發的燧發槍,但是性能也算是過關,炸膛的概率小了很多。
高拱在京師組建了三個鎮的明廷新軍,每一個鎮兵額五千,全都是高拱親自提拔的年輕武将擔任主官,職位爲鎮統制官。
鎮下設五個一千人的協,協長就是明軍的千戶。
協下再設标營,标營長由明軍百戶出任。
标營下再設隊,隊長就是明軍中最低級的軍官了。
三個鎮的軍官都是在國子監京師武備學堂進修過的,士兵也是盡量招募的能讀寫的良家子弟。
這三個鎮都是火槍手,再加上少量混編的騎兵。
高拱也想要造炮,但是鑄炮和制造鳥铳不同,涉及的煉鐵、冶金、鍛造各方面的技術,明廷炮廠制造的火炮要麽太笨重,隻能安裝在城牆上被動防禦。
要麽太容易炸膛,士兵都拒絕使用。
迫不得已,高拱隻能讓沿海地區的官員想辦法和西洋商人接觸,購買他們的火炮。
如今明廷三鎮新軍都在濟南府,明廷新軍雖然沒有炮兵,但是因爲人數多,也對徐州的第五旅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此時第五旅的一支小隊中,木下藤吉郎一臉蛋疼的看着戰友李舜臣。
“李君,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