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望最後的信被謄抄送到了廣州醫政署,譚綸按照他的建議,布置了隔離進港的方案。
肺鼠疫果然沒有傳播到廣州港口區。
曹望在染病第三天還是沒撐過去,羅蘭佐也被隔離在新的房間中,等待他瘟疫的最終審判。
肺鼠疫最終還是放過了他。
分開隔離之後,浪白澳島上的瘟疫也被控制住。
死者被焚化,他們的随着物品也被銷毀,曹望的所有手稿都被消毒保留了下來。
羅蘭佐拿到了他的推薦信,在确定他沒有染病之後,醫政署的醫官将他送到了廣州港口。
新任醫官是一名姓孫的女性,從她的口中得知,曹望是她的師兄,是李時珍醫學院的第一批學生。
曹望是江北人,父母都是死于血吸蟲病,所以他進入醫學院攻讀的就是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瘟疫方向。
對于曹望的死,羅蘭佐覺得非常可惜,他不明白這樣一個前途遠大的醫者,死在這樣瘟疫中的意義。
孫醫官說道:“防治瘟疫是曹師兄的研究方向,他也是死得其所。”
“曹師兄給你寫了推薦信,他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實驗助手,能夠嚴格遵守醫學研究的規程操作。”
“你要去蘇州嗎?”
羅蘭佐沉默了。
孫醫官說道:“我聽說你是因爲生意失敗才去的浪白澳,醫政署已經準備好你的薪水和獎勵了,這一次所有登島的醫者和助手,還能獲得廣州府的旌表嘉獎,你如果不去蘇州,以後可以來往廣州做生意。”
羅蘭佐擡起頭問道:“孫醫官,我乘坐的那艘船離開了嗎?”
孫醫官查看了一下記錄說道:
“沒有,那艘船因爲新政策滞留在港口了,明天才會返航。”
羅蘭佐說道:“能不能将獎金先給我?”
“當然可以。”
“可以借我紙筆嗎?”
“請自便。”
羅蘭佐拿起紙筆,給遠在薩法維王朝的妻子寫了一封信,将自己在廣州的遭遇告訴他。
羅蘭佐委托船長将獎金和信送給他的妻子,請妻子在接到信之後,再乘坐船來遠東,他将會和妻子在蘇州會合。
将信件和錢委托給船長,羅拉佐乘坐北上蘇州的船,拿着曹望的推薦信前往李時珍醫學院。
四月二十五日,南京,欽天監。
在府内閉門不出很久的蘇澤,終于離開大都督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蘇澤沒有去巡視官府衙門,也沒有去軍校視察,也沒有去國子監講學。
而是直接去了南京欽天監這個冷門到不能再冷門的衙門。
南京是明廷的二都之一,在南京有一套完整的備用朝廷。
這其中也包含欽天監這個部門。
不過在蘇澤進入東南的時候,南京欽天監的官員逃的差不多了。
蘇澤從國子監從選用了一批算學好的學生,進入欽天監工作。
并且将欽天監從一個對内廷負責的機構,改爲大都督府直屬的機構。
除此之外,蘇澤還親自給欽天監設計望遠鏡,并且手工繪制設計制作了很多儀器,交給欽天監使用。
而更讓所有人驚訝的是,蘇澤竟然從國子監就讀的舉人監生中,找到了一名叫做邢雲路的舉人,提拔他做了正六品的欽天監代理監正。
這之後,蘇澤從京師返回南京的時候,又從北京欽天監中,打包帶走了明廷所有的天文記錄,将整個《大統曆》修訂的資料也都帶回了南京欽天監。
此外蘇澤還不斷的向南京欽天監補充精通算學的官員,曾經隻有十幾個人的皇家内廷機構,如今已經是官吏總數高達六十人的龐大機構了。
要知道這個編制已經讓很多衙門都感覺到了嫉妒了。
提高吏員待遇,打通官吏流通的同時,東南另外一項舉措就是嚴格控制各級官府衙門的人員數量。
比如南京太常寺這個衙門。
太常卿掌管禮樂、社稷等事務,職位爲正三品,必須由熟知典章音律之大師擔任。
太常博士是太常寺中掌管祭祀的官員,官職正七品。
太常寺還在京郊地區設置太樂署、鼓吹署、太醫署等官署,作爲太常寺的工作協助機構。
除此之外,太常寺還有協律郎、奉禮郎這些職位,這些要麽是官員升遷過度的兼職,要麽作爲高級官員子弟的蔭官職位。
光是南京太常寺,原本就有官吏近二百人。
而蘇澤一下子将太常寺的編制砍到了隻剩二十人,他雖然保留了明廷的社稷,但是取消了繁瑣複雜的日常祭祀,對于明廷的皇陵宮廟,也隻是定期派人清掃。
有編制減少的,也有編制增加的。
比如原來太常寺下的太醫署,現在被蘇澤提拔爲醫政署,定編二百人,第一任署長就是在蘇州辦學的李時珍,直屬于大都督府下的機構。
欽天監竟然成爲大都督府出府視察的第一個衙門,這讓南京很多的衙門都鳴不平,頗有一種賈誼被漢文帝冷落,“不問蒼生問鬼神”的憤懑。
但是聽說了蘇澤前往欽天監的原因之後,所有人都不再不滿了。
因爲蘇澤前往欽天監,詢問的是曆法的事情。
欽天監代理監正邢雲路,誠惶誠恐的在紫金山下等待蘇澤。
欽天監原本在南京皇城内設公署辦公的,欽天監的主要功能是爲皇帝解釋星相,占蔔吉兇,日常都是住在皇宮中的。
但是蘇澤卻在紫金山上選了個地點,讓欽天監在這裏觀測天象。
邢雲路擔任欽天監監正之後,發現在紫金山觀測天象确實方便,爲了辦公方便,他幹脆将欽天監搬到了紫金山下。
而邢雲路自己在長期在山上的天文台辦公。
對于蘇澤的突然來訪,邢雲路有些措手不及。
他才二十二歲,前年才中的鄉試,就來到南京國子監入監。
沒想到等蘇澤打進了南京城,要增補欽天監官員的時候,突然就從國子監的監生中找到了他,一下子提拔他做了代理監正。
邢雲路整個人也是傻,自己好好一個國子監的監生,一輩子讀的都是四書五經,怎麽就被提拔成了欽天監的監正呢?
但是邢雲路也不敢推辭,隻能硬着頭皮上陣。
結果是邢雲路接觸了天文曆法之後,立刻展現除了非同凡響的算學天賦!
這可要比他在四書五經上的天賦強多了!
邢雲路更傻了,自己從小被父親逼着讀四書五經,根本沒有接觸過算學,大都督又怎麽知道自己的天賦的?
難道真的有生而知之者?
在擔任南京欽天監監正的時候,蘇澤單獨召見了邢雲路,他對于南京欽天監隻有一個工作——重修《大統曆》。
邢雲路聽到這個任務,都快要驚恐的暈過去了。
重修曆法?大都督竟然将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
曆朝曆代,鼎盛的王朝都會做的三件事。
修史、編寫典章、修訂曆法。
修史的重要性毋庸多言,這是對前朝施政得失的歸納總結,同時也是對本朝正統性的确認。
修史的班子都是最頂級的文臣,比如明初修《元史》,李善長、宋濂等奉诏修史,這三人是什麽人?
李善長是宰相,宋濂是寫《送東陽馬生序》的明初文壇宗師。
編寫典章,那就是修訂律法,編纂典籍,明初修了《大明律》,後來永樂年又修了《永樂大典》。
《大明律》是明太祖朱元璋親自修訂的,永樂大典的總裁官是解缙、姚廣孝,這兩個也是重量級人物。
最後就是曆法了,明初的《大統曆》,是劉基修的。
就是跟随張居正作戰的誠意伯劉世延的祖宗,輔佐朱元璋打天下的首任誠意伯劉伯溫。
邢雲路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什麽檔次,重修曆法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我?
他接手了欽天監後,自然不敢盲目開始動工,而是開始整理明廷的天文曆法資料起來。
除此之外,邢雲路還不斷的搜羅懂得曆法的人才,甚至連懂得曆法的外國人都不放過,然後就埋頭在紫金山觀測日相月相。
對于修訂曆法的進展,蘇澤并沒有過多催促,但是今天他突然到訪,還是讓欽天監上下惴惴不安。
“大都督!“
蘇澤的馬車停好,邢雲路立刻迎接了上去。
蘇澤十分熱情的和欽天監官員打招呼,邢雲路引着他往紫金山下的欽天監官署走去。
“不去官署了。”
衆人一愣。
蘇澤指着紫金山說道:“去天文台。”
邢雲路連忙說道:“大都督,紫金山天文台在山上,山高陡峭,要走不少山路的。”
蘇澤卻說道:“我聽說邢監正就常駐在天文台辦公,你不辭辛苦,我偶爾來一趟又算什麽,一起爬山吧。”
邢雲路無奈,隻能陪着蘇澤爬上。
如今的紫金山,可不是蘇澤穿越前那個著名景點。
山路還沒有鋪上石頭台階,有不少濕滑泥濘的山路。
邢雲路緊張的跟在蘇澤身後,卻發現大都督健步如飛,在山上如履平地。
大概用了半個時辰,一行人終于來到了紫金山天文台上。
“大都督,這是觀月望遠鏡‘望吳剛’。”
邢雲路帶着蘇澤來到一座安放望遠鏡的天文台内,指着已經組裝完畢的望遠鏡說道。
“爲什麽不叫望嫦娥?”
邢雲路愣了一下,他和蘇澤接觸不多,不知道他還會打趣自己。
不過他也有些急智,立刻說道:“嫦娥淑女,君子望之不雅。”
蘇澤哈哈大笑,欽天監官員們的緊張心情也随着笑聲放松下來。
一行人又來到記錄月相和星相的地方,蘇澤看着密密麻麻的星圖說道:
“修訂新曆的工作怎麽樣了?”
說到了本職工作,邢雲路露出苦澀的表情。
“屬下翻看了明初《大統曆》的修訂資料,明初逃課太多了,現在要重修曆法,需要補課太多了。”
“路監正的意思,是《大統曆》照搬《授時曆》,沿用太久所以曆法失準?”
邢雲路點頭說道:“大都督英明,确實如此。”
“《大統曆》的積分沿用授時曆,不過取消了授時曆中的‘歲實消長’,又重訂了曆元,其他算法都是沿用授時曆。”
“也就是說元代郭守敬所修訂的《授時曆》,至今已經沿用三百年,自然是不準了。”
蘇澤點頭,曆法這個東西,是指導農業生産的工具,自然是非常重要。
除此之外,曆法還有預測日食月食,預測天文星相的作用,在君權天授的古代社會也有重要的意義。
這也是爲什麽明廷将欽天監設在皇宮内,禁止民間私自研習天文,就是爲了将星相的解釋權牢牢把握在手裏。
而進入工業時代之後,時間的概念更加重要,曆法在指導生産上也有重要的意義。
除此之外,天文曆法還有一個極爲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在地理學上的應用。
海上航行的船隻确定位置,就需要天文和曆法的配合,新世界地圖的繪制,同樣需要天文曆法基礎。
蘇澤問道:“若是要重訂曆法,還需要什麽?”
邢雲路鼓起勇氣說道:“需要更準确的計時器。”
蘇澤說道:“這個好辦,更精密的鍾表很快就能造出來了。”
“還需要四海測驗。”
這句話一說,在場的欽天監官員都緊張的看着蘇澤。
所謂“四海測驗”,就是元代天文學家郭守敬,向元世祖忽必烈提議:
元朝疆域廣大,不同地區日出日落晝夜長短時間不同、各地的時刻也不同,舊的曆法已經不适用了,因此需要進行全國範圍的天文觀測以編制新的曆法。
忽必烈接受了郭守敬的建議,派監候官十四人分道而出,分别在二十七個地方進行天文觀測,後世稱之爲“四海測驗”。
元史上記載,東至高麗,西極滇池,南逾朱崖,北盡鐵勒,四海測驗,凡二十七所。
郭守敬親自奔赴各地主持工作,測量了夏至日太陽高度、北極出地高度、二十八宿角度距離、黃赤交角,計算出地球年的長度,編寫了《授時曆》。
元代是統一之後做的“四海測驗”,耗時耗力極大,如今蘇澤掌控的隻有半個中原,在場的欽天監官員都覺得蘇澤肯定不會同意在這個時候進行“四海測驗”。
卻沒想到蘇澤說道:“善!那請刑監正選好地點,大都督府立刻組織測驗。”
“諸君,這一次我們要訂立新曆。”
“授時千年,四海一統!”
大家國慶快樂!今天恢複兩更!
這是第一更,第二更晚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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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