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笑着看向戚繼光問道:
“我的征南将軍,您認爲需要多少人能夠踏平安南呢?”
戚繼光并不是那種傳統的名将,而是一名積極擁抱新式武器的将領。
在蘇澤的曆史時間線上,戚繼光很快就認識到了鳥铳的重要性,并且非常推崇這種武器。
在戚繼光晚年,又在北方防線上發展出了戰車和火器對抗騎兵的戰術,并且整頓了北方防線。
在賦閑的這段日子,戚繼光一邊在東南遊曆,一邊研究蘇澤用兵的技巧,研究東南新軍的戰法。
名将就是名将,戚繼光已經意識到火器的出現,戰争的方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戚繼光笑着說道:
“那就要看大都督需要怎樣的一個安南了。”
“此話怎講?”
戚繼光掰着指頭說道:
“若是大将軍需要一個完整的安南,那非十萬人不可。”
完整的安南,不僅僅包含了安南的南北兩方,還包含了安南的藩屬國占城。
戚繼光說的完整的安南,就是徹底占領這些地區,委派官吏,改土歸流。
蘇澤搖頭說道:“整個東南都沒有這麽多兵馬。”
戚繼光說道:“若是退而求其次,那就占領安南北部和紅河平原這兩塊地盤,北部可以和廣西連成一體,紅河平原糧倉富庶,以這兩塊地方爲基業,想辦法同化安南,讓其返回中原故土。”
“這需要多少人?”
戚繼光說道:“一萬人馬。”
安南的地形,用一句俗語說,就是“一根扁擔挑起兩個糧倉”。
海岸線狹長的國土,一南一北兩個平原糧倉。
這兩個糧倉,分别是河内附近的紅河平原和最南端的湄公河平原。
蘇澤繼續搖頭說道:“東南都督府不可能将這麽多人人馬派去安南的。”
戚繼光繼續說道:“那就隻有從海上進攻交州,占領河内之後再徐徐圖之了。”
蘇澤問道:“這需要多少人馬?”
戚繼光說道:“五千足以,但是需要東南的火炮火槍,還需要那幾種新武器。”
蘇澤說道:“那就請征南将軍在兩廣募兵,員額五千人,軍官可以從第四旅中選派一半人,這些都是戚将軍的舊部,您指揮起來應該很容易。”
“武器的事情沒問題,但是要從海上進攻安南,船隻由廣州府建造。”
戚繼光立刻說道:“安南的氣候分爲旱季和雨季,很快就到安南雨季了,雨季道路泥濘難行,還有瘴氣瘟疫,屬下可以先在廣西募兵練兵,等到秋後再進攻安南。”
蘇澤立刻說道:“說到瘴氣,再從李時珍醫學院撥一批軍醫官随軍前往。”
戚繼光抱拳說道:“多謝大都督!”
就在兩人繼續暢談安南局勢的時候,突然有人進來報告,南直隸巡撫徐渭求見蘇澤。
蘇澤連忙讓徐渭進來,隻看到徐渭一臉激動,他看到戚繼光之後先是一愣,接着笑着向蘇澤說道:
“恭喜大都督又得一猛将!”
蘇澤搖頭說道:“戚将軍出山是爲了公義,非我私人,因爲說恭喜東南又得一猛将。”
“文長,你匆忙要見我,所謂何事啊?”
在蘇澤閉門玩沙子的這段日子,大都督府的政務有不少都是徐渭代爲處理的。
正常情況徐渭都不會求見蘇澤,更不要說如今已經是晚上了。
徐渭連忙說道:
“武昌派來使者,景王和趙貞吉準備投降我東南,希望九江能派兵接管武昌!”
聽到這個消息,戚繼光一下子站起來。
作爲兵法大家,戚繼光當然知道湖廣對于明廷的重要性。
湖廣熟,天下足。
而武昌的位置又格外的重要。
所謂湖廣是糧倉,湖廣最大的兩個産量地區,就是兩湖平原。
兩湖平原分别是湖北的江漢平原和湖南的洞庭湖平原。
江漢平原,漢就是從襄陽流向武昌的漢水,而江就是從荊州流向武昌的長江。
江漢平原的核心地帶,就是以襄陽、荊州和武昌爲三角的一大片平原區域。
江漢平原内湖泊星羅,水網交織,垸堤縱橫。
雖然長江經常發洪水,但也正因爲長江的洪水沖刷,讓江漢平原的土地肥沃。
而控制了武昌,那就等于控制了江漢平原這個糧倉。
就算是沒辦法控制整個江漢平原,也可以威脅江漢平原這個糧倉,讓明廷沒辦法安心在這裏收稅征糧。
而更緻命的地方,如果東南新軍占據了武昌,就可以進入長江中遊水道。
長江從湖廣中隔開,北方爲湖北,南方爲湖南。
湖南的西部,就是湘西地區,從這裏進入雲貴高原,多是山脈。
湖南的東部,則是羅霄山等山脈和江西隔開。
湖南的南部,是南嶺和廣東隔開。
湖南的地形是一個瓶子,而這個瓶子的蓋子就是長江。
洞庭湖平原的糧食,想要北上就必須要渡過長江,如果東南新軍占領武昌,控制住了長江,就能阻止明廷從湖廣南部征糧。
而且現在廣東也在蘇澤的手裏,如果占領武昌,那沿着長江攻打嶽陽,就可以南北夾擊長沙,控制住整個湖南地區。
在蘇澤穿越前的曆史時間線上,就是李自成攻入湖廣,徹底攪亂了明廷的糧倉,這才導緻大明最後的崩潰。
而曆史的共同點在于,也正是武昌的大起義,最後導緻清廷宣布退位。
可以說在明清幾百年曆史中,湖廣的重要性不亞于江南。
而湖廣之重,又在武昌。
現在有一個奪取武昌的機會放在蘇澤面前,就連徐渭也不再淡定。
他對蘇澤說道:
“大都督,發兵吧!”
戚繼光也對蘇澤說道:“大都督,出兵吧。”
蘇澤吸了一口氣,他自然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當下也不再猶豫,對着徐渭說道:
“向九江駐軍發布大都督府軍令,命令九江水師運送第二旅西進,開進武昌城!”
上次天津大戰之後,第二旅返回九江駐防,第三旅則進入江西,準備攻占江西全境。
第四旅在廣西作戰,新編第五旅則在南直隸。
“第五旅現在在哪裏?”
徐渭立刻說道:“第五旅在徐州剿匪。”
蘇澤說道:“命令第五旅北上,佯攻濟州府,将明廷軍隊調動起來。”
“得令!”
此時的大明朝廷,還不知道武昌将要發生的變化。
四月十日,京師。
京師城門大開,剛登基一年的隆慶帝走出皇宮,帶領文武重臣站在城門口,親自郊迎上皇回銮。
在場的大臣們,心情都有些複雜。
嘉靖秉持國政四十二年,就連内閣首輔楊博,也是嘉靖八年的進士。
而高拱這些,更是嘉靖二十年才中的進士。
可以說在場官員的職業生涯,幾乎全部都在嘉靖朝。
雖然如今嘉靖皇帝已經是上皇了,但是,這位道君皇帝的陰影,籠罩在所有朝廷大臣的頭上。
不過和大臣的惴惴不安相比,隆慶帝的心情更忐忑。
他這一輩子,幾乎都是在父皇的陰影下長大的。
因爲“二龍不相見”的谶言,加上嘉靖對待親情的涼薄态度,讓隆慶在成長過程中幾乎沒有感受到父皇的關愛。
而嘉靖不立太子,又給景王同樣的待遇,同樣也讓隆慶帝在做裕王的時候戰戰兢兢。
權臣嚴嵩對清流的打壓,也經常會波及到支持清流的隆慶帝頭上。
對于曾經乾坤獨斷,操持朝政幾十年,将權臣當做提線木偶,對朝廷生殺予奪的嘉靖,隆慶的心情也是複雜的。
這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迎回上皇的原因!
必須要将父皇看在眼皮子底下!
不一會兒,就有禮部官員前來通傳,上皇的禦駕已經快要抵達了。
衆大臣紛紛擡眼看去,隻看到一身紅色盔甲,身披紅色大氅的定國公徐文壁,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衆大臣紛紛打起精神來,在紅盔禁軍的包圍之下,一輛鋪滿了明黃色絲綢的馬車出現在衆人面前。
隆慶皇帝立刻上前,他直接在道路前跪道:
“恭迎父皇回銮!”
隆慶身後的臣子大聲喊道:“恭迎上皇回銮!”
這時候簾幕挑開,在黃錦的攙扶下,身穿龍袍的嘉靖皇帝走下馬車。
他看着山呼萬歲的大臣們,心中卻沒有任何喜悅。
雖然這些大臣跪着,但是跪拜的對象早就不是他了。
但是這時候還是要演戲的,嘉靖快步上前,攙扶起好大兒朱載坖,擠出淚水說道:
“朕已經退位,如今坖兒已經是皇帝,不可再跪拜了。”
隆慶也要繼續演戲,他哭泣着說道:“兒臣登基也是形勢所迫,父皇既然回銮,還請父皇重登皇位!”
嘉靖當然不可能答應,他雖然想要權利,但是操持權術這麽多年,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複位。
他複位,那些擁立兒子的文臣武将要如何?
這一路上他被徐文壁帶領的禁軍“護送”趕路,連馬車都不能下,自己身邊的禁軍效忠誰?
嘉靖連忙哭道:
“朕已經下了罪己诏,坖兒克複京師,自然該做這個皇帝,切不可再說複位的事情。”
“如今朕隻想要安心修道,頤養天年。”
父子兩個做了一番戲,最後隆慶皇帝隻能“勉爲其難”的繼續做皇帝。
他下诏令尊嘉靖爲上皇,還讓他繼續住在玉熙宮内,一應伺候的太監宮女都按照皇帝的規格來。
接着隆慶又請嘉靖這位上皇聽政,上皇再次以自己老邁昏聩拒絕,隻求在後宮頤養天年。
戲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那自然是“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隆慶皇帝恭敬的請父皇上了皇帝車架,接着他又親自手執缰繩,準備駕車入城。
嘉靖連忙下車,群臣也立刻跪拜勸谏,皇帝這才收回“盡孝”的心思,和嘉靖并做在禦駕上,浩浩蕩蕩的進了城。
跪拜在道路兩旁的百姓們,“激動”的山呼萬歲,但是這呼喊中多少都有些不情願。
這些百姓都是被官吏們從家中驅趕出來的,不少人低着頭冷冷的看着禦駕上的父子,心中發出咒罵。
鳌山燈會之後,京師百姓對皇帝和朝廷更爲怨恨。
而接下來高拱籌辦新務,再次讓百姓離心離德。
高拱的性格愛憎分明,說得好聽就是辦事雷厲風行,說的不好聽就是操之過急,爲政過于急躁。
爲了推行新政,高拱先向朝廷上書,請求在今年舉辦京察。
京察,是明代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種制度。
京察時,四品以上的官員由皇帝親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員由吏部、都察院會同考察,如果考核不合格的官員,則會被直接罷黜,削職爲民。
其實在嘉靖朝,對四品以上官員的京察已經逐漸淪爲形式。
四品以上的官員京察,大臣主要通過“自陳疏”的形式,由臣子自己向皇帝報告過去六年工作中的種種不足,希望皇帝能夠罷黔罷黜自己。
皇帝在看完自陳疏後,通常對臣子多加鼓勵,然後将其留任。
而對四品以下官員的京察,則淪爲黨争的工具。
執掌吏部和都察院的權臣,可以通過京察來清洗罷黜敵方陣營的官員。
按理說隆慶二年并不是京察年,但是高拱如今執掌吏部,他正是希望通過京察來推行新政。
皇帝自然同意,高拱獲準開始京察之後,立刻對京師官場制定了新的考核标準。
具體來說,就是對所有官員都定下推行新政的目标,如果不能完成就會在京察中黜落,完成了則會被嘉獎升遷。
爲此,高拱給各部衙門和京師各部門都制定了詳細的工作要求。
比如戶部要鑄新錢多少枚,設立鈔關多少座,這些要求具體到每一個官員的身上,甚至連普通吏部的清吏司主事,都要保證自己主管的省份設立鈔關數量到位。
工部的任務最重,高拱一下子提出了要在京師建造十二座大型的新式工坊,包含了鑄炮、造槍、織布、染布、絲織等各類工坊,同時還要配套籌建各種中小工坊,每一個工部官員都領到了籌辦工坊的任務。
就連欽天監這種部門,都領到了重修校準曆法的任務!
層層包幹,自然是層層加碼,一座座“特殊”的工坊建造起來。
(本章完)